东 窗 的 事

                                                                                            文/张治龙

     表妹单位广电局的房子让给我买，143平的面积很好地避免了增加契税，总价节约二万。我喜欢品字型的结构，看着不是那种横平竖直的呆板布局，加之这儿有东西南北中十二路方向公交，对于没有私家车的我，身处一环相当于路路通的节点，于是我成了1616号房的房东。
    在装修格局上，我只要求有一个属于我的露天阳台，而不做东窗，有些自然的花草和一张藤椅，其它空间全听老婆的，我相信一级油画美术师的整体结构力。我家有几次装房子的经历了，再苦再累，她也乐此不疲。我乐得担当拨总额的角色，她所谓的万般辛苦，我是身体无痛感，心里心痛钱。
   我最终只用一天的时间，就从卖植物的熟人老板那里，订来了吊兰，芦荟，紫荆，月桂，三角梅，小叶榕，黄杨等花和造型树。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彻的时候，东向的阳台花树，分明比昨天来时鲜艳，竟有蜂鸣与蝶舞；细嗅原来桂花有香溢出，我估计再有段时间，鸟也会悄悄过来。
   鸟还没有来的时候，老北风先来了，冬季快速来到了阳台。所选的植物们，只有紫荆不是常绿植物，这时枯叶脱落完全裸露了它的苍老枝态；在老的形态比对下，我觉得冬季的植物都无精打采。我还没有怎么躺在藤椅惬意过，户外冬季就将我赶回了室内春天。这时候，老婆赞扬起对门1618房的封闭阳台，那才叫好那才叫高！赞的同时当然也叠加埋怨我的偏执。
  我朝斜对门看去，1618房，阳台360度封闭，但有一个可以打开的气窗，是高端汽车玻璃样的档次，外面不可以看见里面，里面可以见到外面情况那种。我还是觉得那样只是外人看着好，一个住宅要是没有完备的通风换气对流，内里生活的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的可能不只是中空玻璃和北窗的寒凉。
   鸟在严冬还是来了，是最胆小的麻雀，它们站在我家落叶的紫荆树上。我估摸着可能这栋楼就我最傻，让阳台与寒冷无阻碍联通，还让鸟们阳台内拉屎；非常奇怪的是，紫荆横的枝丫，像是为它们适配的天然站位，而冬天空调的出水管道，在紫荆的后墙通过，可能有一些热能，为鸟们提供了暖气，使鸟做了冒险选择；鸟们明明知道，屋内人随时来阳台——我想冬天对于温暖的需要，可能不止于人类追求，而适用于广义的生命冒险。
   渐渐地麻雀不怕我们出进了，有些夜晚我故意将空调时间开得长一些，其实心里疼痛这些吵我们的小家伙。这些植物动物构成的细小生命景观，不止吸引爱户外的我，当然也会被我夫人观察到，她没有想到我的坚持，还会为她造就一方简朴的艺域。她架起了油画板，用多种技法，绘就了几幅自己认为比较得意的作品，并且选了其一去参加省里的年度文艺联展，获得了美术类金奖；不过，她认为标注《窗外》的一幅摄影金奖作品，那立在枯枝上抱团取暖的麻雀，似乎与她自己油画粗犷风格比，生命力表现更有细节。摄影的场景极其眼熟，后来焕然大悟，乃是我家开放式阳台。
  原来这位作者刘丽莉，就是1618的房东，她与我表妹，都是电视台著名主播，我们天天可以从视频中认出她，不过她应该从观察中看出，我们不是她广电系统职员。她平时出门，即戴上墨镜，怕被人窥视。我和夫人意识到，我们的阳台其实被她窥视照顾到了，我们也有点点小惊心。
  品字楼盘或许有点契合城市人心深处的防范心理，房与房V字形的距离犹如躺着的间隔，让站正的人不能正视对方，而你正视对方的时候，必然身子不正，这确实比较滑稽而偏颇。建筑美学这些破坏均衡对称的创意，可能源自于建筑大师们通过幽微心灵窗口，对人心人性的巧妙捕获，而显在的奇，隐喻一种对正的和合渴求。
   闪电在流星岭上空炸响的时候，我知道有内容的春天，就来到了南方的南岭，也来到了我的阳台。有几天大雨，麻雀没有飞出去，夫人就拿出些米粒撒在地上；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吃了夫人为数极少的米粒后，有几天只回来一半数量的鸟，接着在一个雨停了的夜，它们就集体未归。我高度怀疑鸟们一定觉得我夫人没有尊重它们，因为麻雀不食嗟来之食，它们黑夜的密谋，自然是我们不可见的不可感触的。若如此，所谓关爱过度其实就是害。
   春天躺在哪里都是很舒服的，阳台没有什么优势，风太大，而打开通向阳台的玻璃隔墙，屋内就变得可能回潮。我赌日子到了夏夜微凉，在阳台仰观星空，无尽苍穹定会让人生出无限遐思。当月桂又飘荡香氛，紫荆笑出红颜，吊兰之轻，也必然将成为压倒夫人的景观砝码。非常可惜的是，这时候在南方之南的雅居阳台，蚊子非常之多也非常生猛，夫人并不喜欢春天与夏夜有蚊子的阳台。我承认世界是一物降一物的中庸存在。
    一天早晨阳光照在我家阳台时，1618终于打开了常年紧闭的气窗，并且露出一张比荧屏更真实的脸。我非常正位地站在我家阳台，看到的是她右宽左窄的脸，这种侧影能够让我不正视她的眼睛，这是我最希望最想要的角度；其实她也是端正地站在她家窗户，由内向外。两个端正观察着世界和人的人，他们在品字空间，互相看到不端正的形象，但这又是世界的真实；因而对于某些存在与变形的人事，我素怀敬意，每每首要的是审视三维世界自己的站位与视角，而不是判断。
   表妹说，1618是一位才女，能摄影，也能文，也心善，但是个孤独冷美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交往男人。我们听着，印象中，她仿佛是个只通过遮蔽物观察别人的人。夫人静静听完表妹的话，摇了摇头。我估计，夫人可能接受不了被人单向观察与审视的眼神，但同时女人心内空间有的常态判断，让她无奈无言。她也是一位知性女性，人与人相隔，不像建筑的外形间距是固定的，没有直面利益的女人，可能更多的是因为缺乏了解沟通而幻化，其实在社会，也别忙着定性某些人心坚硬。
     因了一个简单有缘的旅行，我们有机会直接接近没戴墨镜的冷美人。瑶山一位老人，二十六年坚守在南岭粤赣湘三省界域大山巡山，这么长时间，方圆百数公里没有发生过山火，这是平凡的奇迹，却是非常困难艰难的山里生态生活操持。表妹和1618担任专题生态纪实二人组，要在大山过夜拍摄夜景，表妹邀请我和夫人同行，义务帮忙。
      坐在一个越野车里，能体会到邻居美女也是有温度的人，我默默听着她与表妹的交谈，设计那些需要采访的主体事件的亮点，热点，场景，对话，走向。这些概述，竟能让我对于一位没有见过面的守山老人心生敬意。我想，冷美女某些状态的冷，或许也像东窗外过去现在将来的不同景观，具有冬季时态。
     万时山上，三间土房都开着向东的小窗户，东窗或许是勤劳的山里人，为了最先接受太阳对暗黑的催彻，早早进入大山的换景。在没有升起太阳的时候，守山人就悄悄起床上路了，没有叫醒我们。我们按照路上车上预测的，静静跟着，摄制守山人行进在起伏的路线中。走在初春，充满嫩草和刺芽的小径，言不尽的山里清新和小刺痛的清晰感觉。
     太阳就要出来了。
     无数文字，描写与叙述过太阳升起时的欣快，特别是高山顶升起的太阳，你可以预见的旷达，切合我彼时看见的土屋。东窗外看得见与看不见的事，此时完成了黑夜对黎明的追赶。东窗外的天空由深色向鱼肚白，继而向红色过渡，守山人的背影，与跳出地平线的太阳瞬间叠加，被摄影机固化，这不是刻意修辞的隐喻镜像而是实拍。
     下山，返城，夫人竟然与刘美人在艺术的通感上，有了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成为有共同话语的邻居，刘美人姐姐姐姐将我夫人喊得飘飘然。夫人找到不锈钢厂，也像刘美女那样安了封闭式阳台，留下换气的东窗，我家东窗与刘美女的西窗，就常常有了直接窗口对话。
     有一天秋日黄昏将要天黑之时，夫人的手机突然巨响个不停，原来是刘美女打来的，她家隔壁独居的老太婆电梯口跌倒中风不省人事，而只有刘美人一人不足以扶老人送医院，她于是邀请我们帮忙。
     住院抢救治疗，刘美人暂时担当了家属角色，垫支各种医药费用。老太太康复以后，她远在南方高科技单位做研发工作的儿子，赶了回来，千恩万谢以后，突然发现美女也是千寻万寻的适婚人。
     这是麻雀飞走以后，我家东窗所见最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