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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雾锁秀巴

2021-12-23叙事散文贵妃醋
雾锁秀巴文/贵妃醋尽是雾。你恍惚梦中。水墨一样的清新扑面而来,你迷瞪瞪地望着面前被群山围绕的一处平地,隐隐地望见几柱高耸的堡垒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它们让你想起小时候砖窑厂上空吞云吐雾的大烟囱。只是砖窑厂的那些烟囱从没如此这般让你迷炫过。你揉揉……
   雾锁秀巴
   文/贵妃醋
  尽是雾。
  你恍惚梦中。
  水墨一样的清新扑面而来,你迷瞪瞪地望着面前被群山围绕的一处平地,隐隐地望见几柱高耸的堡垒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它们让你想起小时候砖窑厂上空吞云吐雾的大烟囱。只是砖窑厂的那些烟囱从没如此这般让你迷炫过。你揉揉眼睛努力想看清这些堡垒,虚缈的雾却又不知深浅地掩盖过来。可望而不可及地距离让你有种深入梦境的幻觉,你想起儿时如此处一般清澈的空气,油绿的植被,和芬芳的土地,想起那些撒脚丫子奔跑的快乐心愿。
  你在心里自嘲,为了朝拜儿时的记忆,你花了大价钱,迢迢千里下林芝。你想起你熟悉的那版土地,那个贴上了工业化、现代化标签的小城镇,填了蛛网一样通畅的河道,将蛛网一样密集的高级公路铺设在稻田里、河道上、村庄内,一座又一座工厂在你的土地上进行着各类试验。你戏说,连闻到的空气里都充斥着金钱浮躁的味道。
  你转身望见山脚下开阔的尼洋河谷,尼洋河拥抱河谷的美艳惊了你的记忆。看那水流悠缓,水势浩荡,灌木葱郁,远山近黛,云雾缭绕,如此一片繁盛的湿地,恍若回到江南的瑶池仙境。
  你的耳边响起半生不熟的讲解,是地导拉姆,一位土生土长的秀巴村姑。
  拉姆很热情地在村口迎接,秀气的脸上写满对青春的虔诚。古堡门口竖着两位士兵的塑像,拉姆说是格萨尔王时代的士兵打扮。湿漉漉的空气仿佛沾染了千年前的妖术,将这处当年钦巴哪波居住的堡垒还原成妖魔盘踞时的乌烟瘴气。这样的雾除了妖娆,更让人滋生深不可测的恐惧。难怪格萨尔王会把征服妖魔的第一个战场选在了这里。
  然而,这个战场,背山临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如此居高临下的战略地位,令当年格萨尔王的部队苦战三年都未能攻下。
  堡垒群幽静深远,苍翠的树丛,五彩的风马旗,古老的石屋,以及传说中北斗七星阵式的古堡,在迷雾深处召唤驿动的好奇。只是因为神秘,你的内心忽然有些怯意,仿佛将要跨进的是一处深渊,一抬脚,便是深不见底的迷失。
  或许是看出了大家同一的疑虑,拉姆用尽可能流利的汉语破解了格萨尔王征服妖魔的神奇结局:大家坚信神佛会指引他们战胜一切困难。果然,格萨尔王在睡梦中得到了神佛指点——妖魔在黎明时分法力最弱,此时用弓箭攻打必定成功!于是格萨尔王派一支神箭手趁夜悄悄登上秀巴村对面的山顶,待破晓时分,一支支利箭射向古堡,妖魔猝不及防,只得束手就擒。
  等到雾散去,真得可以望见山顶巨石上留下的箭痕。拉姆认真地指着前方让你辨认,你一眼迷蒙,对着深不见底的远处,抬眼,自然看不见传说中的箭痕,却见不远处忽然涌现四五个藏族毛娃,奔跑的呼声高高低低。你仔细辨听,终于听清——“扎西德勒”,这句在藏地通行证一般的问候正从这群看起来邋遢穷困的孩子嘴里飞跑出来。
  面前这些孩子穿着汉族的短襟长裤,估计是经常跌打滚爬的缘故,衣物破旧肮脏,邋遢的样子如内地的乞儿。这几张黑黝黝的小脸上,挂着稚气的好奇与老练的期待。你的思绪开始波动,同情怜悯与抵触反感像高原上空的云朵,来来往往,反反复复。说实话,一路走来不时地遇见、给予,看到了感激,看到了麻木,也看到了理所应得,面对面前这群孩子,你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
  程序化的扎西德勒来到你的面前,你想把手中半盒饼干一块块分给他们,谁知道一双手,一双未及细看到的小黑手,早已快速地将你手中的盒子一起盘走。你愣在递送饼干的动作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孩子们一哄而散去追着那个夺了饼干盒的人,从他手里哄抢来自异域的“美味”。那个最小的孩子不过三岁光景,因为追不上抢不到,又返回来向你怯怯伸出小手,忽闪闪地眼睛里,扑满期待。
  你的胃忽然针扎一般疼了一下。不是因为它未被喂饱导致的生理反映,也不是那些孩子追逐半盒饼干的疯狂状态,而是眼前这个孩子,这个和你孩子一般大小的藏地毛娃,那脸上写满了期盼而你的手中再无半点接济的无奈。这无奈,针一样扎疼了你。
  你看到这些孩子将拿到的食物快速地塞入嘴里,生怕一个不留神,它们便成为了别人的美餐。他们甚至来不及咀嚼,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些食物直接吞咽进了肚里,然后又将脏兮兮的小手伸过来,同时递上盛满期盼的眼神。你忽然觉得有种隐隐地痛在胃里翻滚,不是因为担心那些未及咀嚼的食物在孩子们的肚里生出变故,也不是因为你的胃里因为空缺发生了变故,你的痛,让你忽然泪涌。而同时,你还有那么一丝丝害怕,害怕当你拿不出更多的食物来会遭遇怎样不可知的变故,害怕一块饼干会在孩子们的世界观里引发怎样的血案。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充满了浓郁神秘气息的古老群堡里,未知的恐惧更是如影相随。一个人在外行走,害怕与疼痛变成了一种本能。但是你疼痛的是什么,害怕的又是什么,一时却又难以准确表述。
  在何马的《藏地密码》中,天堂一般的境地,地狱一般的物遇,人们却在忠诚的守护着帕巴拉神庙的秘密,那么你眼前的这些孩子呢?神秘的秀巴给予了他们神话的盛宴,却并未让他们享受到食物的各种滋味。
  孩子们在人群中几乎挨个伸手,面对他们的稚嫩期盼,有人乐善好施,也有人避之不急。场面忽然有些混乱。
  拉姆从专心地讲解中回过神来,对着这几个孩子用藏语厉声喝斥。她跟你们抱歉地解释,这几个是她的弟弟妹妹,因为父母要去做工,平常由她带,她做讲解时,就由她的大弟弟,十岁的扎西,看管他们。就是那个拖着两条永远吸不干净也擤不完鼻涕的黑娃娃。她指给你看她的家,就在古堡旁边的几间石屋,她说那就是秀巴村,村子与1600年前松赞干布修筑的这个古堡群同期存在。古堡是为征战时方便军队之间的联络及屯兵和防御用所建,村子,大概就是战争结束后囤守居住的吧。
  拉姆一直在喝斥她的某个弟弟或者妹妹接受了你们其中一员分发的饼干或者糖果,她不时向你们道歉。然而孩子的天性永远是率真的,五六岁的孩子,对物质的需求远远超乎对尊严一词的理解。这些孩子到底直白,或许是生活质量让他们无法不直白,他们面对生人时,对物质赞助的渴求远远超乎他们对村里一拨拨生人的警惕。当然,他们现在的身份也不是1000多年前的古堡守护者。
  几个孩子吃完东西,开始跟游人合影或者玩耍,他们的到来活跃了参观的气氛,拉姆于是也默认了这种随行。
  你问那个最大的男孩扎西,因为只有他能说一点点生硬的汉语,你问他秀巴的意思,他吸了吸鼻子,让两条快淌进嘴巴的黄涕缩回他的鼻孔,他扑闪着秀气的大眼睛,很是熟稔的告诉你:秀巴啊,就是“剥皮”的意思。剥皮你懂不?就是把你绑在树上,用刀,一点一点把你的皮从肉身上给削下来。扎西一边说,一边“嚯”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示范给你们看。但在他并不连贯的表述中,汉语中夹了藏语,不过你最终还是弄明白了那个意思。
  拉姆在一旁补充,很久以前,这村里有一座藏传佛教黄教寺庙,和一座林芝原生苯教寺庙,因为佛苯教派之争,苯教僧人将黄教主持禁锢起来,并将其活活剥了皮,因此这个地方得名“秀巴”。
  这个故事无疑让人毛骨悚然,然而拉姆、扎西和孩子们,却如讲述一只桃子被一个人吃掉一样随意。
  正值夏初,小毛桃的清香从浓密的枝叶间流淌出来,比之寺庙的煨桑文化,你更愿意接受这些自然清纯的原始味道,不是这些味道能调动起你的食欲,而是这些向上生长的力量更能让你感受到对生命应有的尊重。
  每座堡垒之间都间隔着绿树丛和玛尼堆,它们让你短暂遗忘了最初的神秘,这亲切的乡野气息也会让你想起世外桃源这个大家不停追逐却不能到达的一种生活向往。这个时候,香巴拉这个名词再一次出现在你的唇边,你想起那是《藏地密码》中强巴们冒了生命危险想要寻找的某个圣地坛城。虽然传说中的它远在喜马拉雅山脉,从乱糟糟的浮华中安下心来,它又何尝不能是此时此地?
  只是我依然想不明白,强巴们苦苦追寻的香巴拉,除了能够让信徒们衣食无忧外,到底还能解决多少欲望的需求?比如此刻的扎西们,这充斥了信仰的土壤熏陶了他们,然而信仰的先驱者们,却曾在这里互相杀戮争夺。作为守护者,1600多年的坚守,他们从与世隔绝中走了出来,然而面对外界,他们是在寻求突破,还是在现代文明中迷失了?
  秀巴古堡无言,玛尼堆无言,风马旗亦无言。
  很快你们进入最高的一处堡垒,这座比布达拉宫还早了300年的堡垒,上下均分九层,是由片石和木片垒积起来,墙体厚约两米,嵌有木板,可攀登至堡顶。从外面看,是十二个棱角,里边是八角形,扎西试图去爬堡内的木楞子,他说可以一直爬到堡顶,方圆数十里敌军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防御时还可以向来犯敌人射箭,或者燃放狼烟,向远处友军传递信息。因为是男孩子,扎西显然对打仗这事更有兴趣,在他绘声绘色的解说中,你立时有种身临古战场的感觉。你仰起头去拍摄那个历经战事的堡垒口,然而180度的仰望里,所有的历史风云,都浓缩成了一圈小小的光亮,从昏暗的堡垒底部读它,它是信仰的出口,是光明的终极,丈量它的唯一尺度,是一步步向上攀援的虔诚脚步。
  钻出堡垒,桃树丛边,一座座玛尼堆静穆肃立,四周有一些风马旗正迎风招展。古堡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拉姆带着你去绕当地居民祈求平安、健康、幸福之塔的祈福塔,转塔底那个直径3米,高4.5米的,据说是西藏最大的转经筒,筒里装有60亿字的六字真言,转筒一遍,福延十年。口口相念“唵嘛呢叭咪吽”的时候,你想起了你的家人,你深爱过的人。
  出堡群,见一株高大的核桃树,小核桃正绽着招人疼爱的绿,秀巴村就在边上,稀落的几间房子并不显眼,屋顶鲜亮的五彩经幡迎风猎猎。
  离村,回眸高四层的格萨尔王点将台,苍浑巍峨,雾锁林深,再不见蓝浮野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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