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102 未选择的路
秋天渐渐往深里走嘞。
玉米、芝麻都收了,连冬瓜秧也勾过的土地上,还留有一小片一小片的金黄。黄豆生长期长,这一片片的金黄就是地里仅剩下的庄稼。湛蓝的天空下,这金黄成了点缀黄土地的景致,就像是从书页上撕下的一幅画。
伙伴们在地里放羊、割草,草割了满满一㧟篮,羊也吃饱了,不时抬眼望望小主人,“咩咩”叫上两声。这时候,我们聚在一起烧毛豆,把将要成熟的黄豆连棵拔起堆成一堆,添上干草,点火烧,烧完吃豆。
干草是弱柴,用来引火,干草点燃后,放豆秸棵,一股股白烟便窜向天空,豆秸棵烧旺后,噼噼啪啪的响。若是烧不旺,我们就蹲在地上,对着火堆使劲儿吹气,吹得满脸都是灰。豆秸慢慢燃尽了,响声逐渐停止,豆便可以吃了。我们围坐在火堆四周,捡豆吃,嘴里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响声,豆越嚼越香。
早晨起床后地面铺了一层白霜,乡间野地里可食之物怕是只有长在地下的红薯了。仔细瞅,红薯的枯叶泛着红褐色的光,墨绿色的茎梗也不再支棱,沿着茎梗搜寻,红薯根部的土地绽开了笑颜,地下一定藏着大块头的红薯。
我们在果园里玩累了,于是商量着烤红薯,果园里有的是硬柴,春天修剪果树时,剪下的树杈和树枝,堆放在果园的角落。我们用铁铲挖一个大坑,在坑的上沿横着放几根笔直粗壮的树枝,红薯就有序摆放在这几根树枝上。在坑底生火,火逐渐烧旺了,烧了一阵儿后横在坑沿的树枝从中间烧断了,红薯便掉进满是熟火的坑内,我们赶紧用铁铲铲土把坑填平,红薯便焖在了坑内。吃烤红薯不能心急,不焖一会儿,红薯容易夹生。焖过的红薯从坑里刨出来,冒着热气,香气扑鼻,吃完烤红薯小伙伴们便一个个都成了花猫脸。
一条水渠在果园的入口处静静流淌,“花猫脸”跑过去,掬一捧渠水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然后并排蹲坐在渠岸,望着款款的流水闲聊。阿刚突然问了一句“你长大了想干啥?”大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个问题似乎离我们有些遥远。短暂的沉默后,阿刚率先说,将来要跟着他三叔学木工活儿做个出色的木匠。阿军嗫喏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喜娃很爽利地说准备接他父亲的班儿,当个煤矿工人。而我则是彻底的茫然,那种茫然就如同整个人飘在虚空,无论如何努力,脚也够不到地上,只能以沉默代替回答。暮色渐渐重了,漫天的云锦织成了淡黄色的天幕,我们便在这暮色中结伴回家了。
阿刚木匠手艺还未学成,乡村却再也没人打家具了,如今阿刚和阿军结伴南下或北上,成了奔走城市与乡村的打工者,我大学毕业后在城市里安了家。有时候,我行走在城市的天空,突然想起童年时的这些经历,感觉像是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只有大海才知道一只船从哪里起航。“你长大了想干啥?”年少时根本没有明晰的答案,我们对外面世界知之甚少,对于职业的分类也存在认知上的黑洞。一次在办公室闲聊,话题提到了年少时的选择,汪小问老师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们无从知晓,连想象都是贫乏的。初中毕业考个小师范就是众多农家子弟心中最为高远的理想,可是临到考试,有限的指标都给了教师子弟,我只好硬着头皮去读高中。哪里有什么机遇,只不过是兵荒马乱的突围。”
我想起了自己中考时的经历,当时学校领导一直鼓励我们考高中。车校长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颠簸五六里路跑到我家里,来做父亲的思想工作,他说:“你想想,孩子的前程多重要,你们整个村儿怕是都没有本科生,这孩子是棵苗子,考高中吧!将来考一所本科大学,你脸上也有光。”专科、本科,在那个时候对于父亲和我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概念,陌生得如同来自另一个星球。
我从岁月的缝隙打量过往时光,看见一个少年,在家乡空旷的田野上奔跑,目光清澈如水,前路却是一片迷蒙黯淡。人生关键的路口,牵动着我的思绪,让我相信世界上不仅存在着精神与念想,同时存在着守望坚持和选择眺望。
一九九八年,我考大学填志愿时,有两所我心仪的学校,在乡邻的参考建议中放弃了,最终填了一所师范院校。我心仪的中医学院,在乡邻“中医不吃香了,你学中医毕业了开诊所都没人找你看”的价值判断中放弃了,若干年后我进了省城,中医学院已经升级为中医药大学,我才知晓它原本就是一所科室齐备的医科院校。另一所心仪的财经学院,我也未坚持到最后,说到底是对经验之外事物的茫然所导致的。回望远去的岁月,我依然要以虔诚的心感谢乡邻的善良建议,他们都长了一颗金子般纯良的心,只是环境所限,视野不够开阔罢了。
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有一首诗歌《未选择的路》: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显得更诱人、更美丽/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我踏上这条路,就永远不知道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如果我读了财经或是上了中医学院,我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我将碰到的人,经过的事,也可能长成另一个人。年轻有各种可能,憧憬、幻想、期盼、眺望,人到中年后,不会再感叹另一条路的可能,一切都已注定,无关后悔,怀想的仅是过往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