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109 horus:校园路上的夫妻档
出小区门,右拐第一家商铺叫“云衣定制”,西房干洗店。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皮草、绒衣。一女人坐吧台忙碌着。东房宽敞,木板隔断空间,构成各样形态的房间。墙壁边或者墙上凸出的木板上摆着造型各异的雕塑,男女模特或坐在厅角落颔首微笑,或站在窗户边凝视天宇,或坐在大厅中央手托下巴沉思,或坐在靠墙椅子上曲右臂臂肘柱在弯曲膝盖上,手扶太阳穴盯着椅子上斜倚着的男人,玻璃窗边站着女模特穿着各色各样的旗袍,对着路过的人微笑。今天,男人后脖颈搭在藤椅背上吐烟圈,明天他就俯身前面那个椭圆茶几上看图书,后天或许就站在墙边条案边裁剪衣服。
一天,路过这家店铺,制衣者正跟一年轻人谈话。这位年轻人开着一家茶馆。制衣者恬静得像只猫蜷在藤椅里。我突然认出他是老街裁缝店的操刀者。那家店既给人做衣服,也经销衣服。很大的铺面墙上挂满衣服,好像装饰布贴片,地上简易铁架子上堆着满当当衣服。
我去做西装,一进店,重感劈头压来。我扭身就逃,一声音幽幽飘来,做衣服?我立定,循声望去,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青年从一个硕大台案边站起。台案消减了铺面的混乱,把铺面从我丢弃意念中打捞上来,并且扫除掉压抑感觉。台案铺着白布,左边码着一摞时装书,右面齐整顺着剪刀皮尺粉片,中间空荡荡平展展的。我被台案吸引,迈开脚步,青年不着痕迹地扭身,我不由自主跟随,走到东墙,那里挂着各色各样的布匹,他说,你的体型不胖不瘦,不高不低,做套灰西装好。灰色能拔高身高,又不张扬,穿上能消除赘肉,但又不显得瘦弱。
那套西装成了我刚进城那几年出席重要场面的撑场面衣服。确实也没给我丢过脸。
他搬来我们小区出口大约五年了,我从没进去过。我几乎没见过有顾客进入。大概顾客网上定制衣服,然后做衣服后寄去?
上下班路过云衣定制,上午下午开始时,常见他一人斜倚在椅子上,吸烟,发呆。特别是下午下班时,云衣定制大厅中央,常常几位衣着考究的中年人喝茶。他们散淡坐着,浅斟慢酌,不知谈论什么。偶尔我的眼光会碰上他们散淡过来的眼光,眸子倏地一亮,旋即散开。嘴角浮出若嘲若蔑的笑意。制衣者要么低头玩手机,背对窗户时,袅袅青烟缥缈在他肩膀,向上袅袅。
倒是干洗店倒是人来人往。那位中年女子忙忙碌碌进出干洗店后面,举着竹竿从高处挑下皮草、羊绒衣、羽绒衣,叠好,笑眯眯交给顾客结果顾客递过的钱。结果来客递过的塑料袋,掏出衣服,标号,放到吧台边桌子上。
隔了一道玻璃门的大厅,那位制衣者慵懒地躺再藤椅里吸烟,我只看见他的侧脸,没一点表情,袅袅青烟像钩子绳,上面固定在屋顶,下面钩着他,像羊肉铺吊着的羊。
某一周末,妻子说洗一件紧身羽绒衣35元呐。
昨天下午下班已经7点了,路过云衣定制。店铺灯光辉煌,大厅中央圆茶几旁随意摆着几把椅子。月亮门、隔断、壁橱边装点着花瓶插着花,屋顶边射灯发着柔和黄光,几位精干的中年人散漫坐着,惬意的神态与屋子装修风格融合。
女主人恬静坐着,一条腿盘在椅子里,另一条耷拉在椅子外,低头看着手里衣服,脸上闪着光,突然抬头,抬起胳膊掩住嘴看着对面的制衣者,笑意穿透玻璃,在冰路上滑行的我立马感到温暖。旋即她低头收拾衣物。一位中年人看向玻璃外行走的我,拿着烟卷的手停住了,眼神一亮,旋即转过头说了句什么。女主人再次抬头,笑了。她恬静的也像只猫,蜷曲在男人们的笑意中。
恒吉利便利店
恒吉利是本土零售企业。当年开创者凭借一间铁皮房创业,然后采用连锁方式扩大经营。县城大街小巷都有分店。后来好像是有人自己找地方开店,挂靠在恒吉利公司。但供货结算肯定总公司搞掂。我有恒吉利的积分卡,到任何一家分店消费都能积分。
这家店自从我入住这个小区就存在了。只不过最初是两位女人经营。窄小,四堵墙边靠着货架,中间三货架摆满零食烟酒油盐酱醋,西北角小隔断里安着暖气炉。朝北门窗边也堆满货品,只开一扇门供人出入。
那年,我进去买方便面,一黑胖子站在暖气炉边,我嗅到了菜香。呵呵,这是中国好男人,做饭呢。可是我感觉背如针芒刺击,瞥眼男人,正好碰见他眼角瞥来的犀利眼光。啊?他监视我?我明明看见吧台后那个货架上安着的摄像头。我心底泛上难受,我一个购物的还受这样的眼光,这明显不信任顾客啊?我赶快拿了两袋方便面结账。
那个黑胖子,左太阳穴有块更黑的斑块。我脑里立马响起一个名字:青面兽。我递过方便面,报了积分卡绑着的手机号,点开微信付款码,他扫码,嗤--地撕下小票。我说,怎没积分呢?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适时翘起,鄙夷眼神射过来,我不自觉地低了低头。我感觉被人嘲笑。禁不住生气,啥态度?抬头迎着他眼神盯去。他撇撇嘴,那不是积分了。其实,积不积分根本没啥,我就是不感冒他藐人的态度。但我犯不着跟他生气,我笑笑就走。他再次冷哼一声,我掉头看,他一脸黑线,居高临下地看我。我再次笑笑,出门。
上午有最后一节课,课后就12点了,出校想起妻子让买鸡蛋,只得进这家超市买,蹩进超市,黑胖男子正站在柜台里,我说买鸡蛋。他递过一个塑料袋,指了指墙角两塑料储物筐,右边那个最上层散乱着几颗鸡蛋,我端下那层塑料架放在另一储物筐上,黑胖子说,别动,你挪尽把鸡蛋压破了。我想顶层都破鸡蛋,也不说把破鸡蛋收拾收拾。他阴着脸过来,说都压破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拿起我刚放下那个塑料架,果然,下边那层破了好多鸡蛋。我歉意地笑笑,说,啊呀。还真压破了。对不起。他黑着脸,捡起那些破鸡蛋放在一个空箱子里。
去年开学处,在大东方酒店请孩子老师,酒店酒水肯定贵,路过这家超市,决定从这里买酒,我说,我在这家酒店吃饭能不能先拿些酒,饭后结账?女主人笑笑说,可以啊。我想你又不认识我,就不担心我骗?她按照我的指点拿出三瓶酒,两箱啤酒。说,不够下来取。我想,或许她知道我在对面学校工作?或许我购物时碰见熟人问候过我,她记住别人对我的称呼,或许她认识那些跟我寒暄的人?反正她有一百种办法能找到我,还是她就不担心我这种生相的人骗她?我提着酒就走。
饭后结账,她笑眯眯地说,以后常来吧。说着白了眼黑胖子。黑胖子咧开嘴笑了,向我点点头。
利君便利店
利君文体店挨着恒吉利连锁店,以经销书画纸笔墨砚为主打,顺带经销学生用品。
第一次进店给孩子买笔记本与笔。
店主问候:嗨。老师。
抬头一看,利君?你的店搬到这儿了?
嗯。
你这眼光真拿捏到位了。隔壁师范斜高中,客源丰富,定位准确。
嘿嘿。原来那儿过于偏僻。您们知识分子喜欢舞文弄墨,我就搬到这儿了。
以前,利君文体店开在四中附近。孩子学画,老师指定从利君文体店买画材。一次看他案头摆着一套作文素材,疑惑这人是教师?他问,想买?我说,我不喜欢作文书,孩子们要读就读名著,作文书套路性大,写文章必须打破规矩才好。他呵呵呵笑。我问,你是教师?在那所巨无霸教过几年。巨无霸是我们邻县一所著名私校,每年中考,650分以上者以千计。我说,那么好的地方为啥不干了?嘿嘿嘿。日哄人呢。敲骨吸髓,吃干砸净式教学,害人呢。我对他来了兴趣,就探讨了一些纸笔墨砚知识,没成想他竟然知道澄泥砚,懂得狼毫羊毫区别及适合写哪种书法,画哪种画。
以后我常跟他买纸笔墨砚,他还给我淘过个澄泥砚。
一次,去买毛笔,一位女子在,我随口问,你们老板呢?
我就是。
你是?我恍然这是利君妻子。利君呢?
进货去了。她拿过一把毛笔,您自己选吧。
利君文体店生意自然红火,周日下午,返校学生都从这里买学习用品。夫妻俩忙忙碌碌的,顾不上搭理我,想买啥拿吧。
文体店逼仄,西面靠墙货架摆满画家用的宣纸、画布、毛笔、砚台,东面货架摆满学生用的笔记本、笔袋、各种各样的笔,里面墙靠的货架摆满公仔、篮球足球等,中间一个货架摆满各种各样的小饰件,卡通吊坠、小卡夹、玩偶等,进门右手靠墙货架有个打印机,一个电脑桌就是收银台,门对着火炉,左手是一个多层货架,搁着乒乓球拍、羽毛球拍。利君坐在电脑桌前看电视剧,要么给学生打印资料。
一次,一位学生从市里捎回几本师友赠阅我的书,电话我,他急着返回市里,这书放哪儿好?我说放在利君文体店吧。靠得住?我说,绝对靠得住。
后来利君文体店就成了我存放东西的地方。
一次,随意进店溜达,利君正跟两位小伙子聊天。一小伙子坐在一把塑料椅子上,另一位坐在一个纸箱子卷成的纸墩上。他妻子坐在屋子最里面坐在一摞字帖上。西墙货架上挂着一副书法作品,潇洒流云的字像瀑布流泻而下,枯瘦笔墨显露山的耸峙,浓墨处流露着水的弯佪。利君问,好吧?师范我老师写的。哪位书法家?我问,让你卖?利君笑笑,哪能呢?我裱糊的。对面那位小伙子说,利君搞大的呢。裱糊可是一门绝活儿。利君红了脸,看了看妻子,妻子红着脸看指甲,抿着嘴,然后笑了笑说,你爱好裱糊就说爱好吧。拿我说事儿。利君笑笑,也就爱好吧。慢慢琢磨吧。这家店收益不大,老婆也跟着累,孩子也该上学了。我得养家糊口呢。
对面那小伙子说,羡慕你们夫唱妇随呢。当年从那巨无霸学校回来,也这样的。你就低调吧。店从小巷搬到临街,轿车换成SUV,单纯买卖人变成特殊艺人。我扭头看了看店外停着的那俩SUV。利君妻子说,他也就是敢折腾。小伙子说,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还是利君爱琢磨。
前年,好几次到利君文体店买文具,他君妻子在。利君呢?在家装裱字画呢。
利君上道了。
以后,路来路过利君文体店,只见利君妻子守店。
去年新冠疫情爆发,利君文体店门可罗雀,利君顺势而为,今年关门了。想来利君的装裱搞得风生水起的了?
天香饼屋
天香饼屋跟隔壁的易经研究所是一套房子。是师范的房产。饼屋占了两间房,研究所占了一间房。
天香饼屋常年开着。但平时几乎没人光顾。平时就一中年人坐在饼屋外国槐下椅子上晒暖暖。饼屋前有个修理自行车的摊子。那次我去修车,修车男人手里忙活着,跟椅子上那男人有一搭没一搭拉着话。说道尽兴处,修车男人哈哈大笑,涎水顺唇角流淌,禁不住抬手腕揩拭涎水,嘴角、鼻翼涂满黑油,椅子上男人哈哈笑,看看。一个三花脸。站起来,右腿画着弧圈,挪进饼屋,一会儿,拐杖挑起门帘,再画着弧圈过来,手中卫生纸递给修车男人。修车男人腾出手,揩拭黑油,男人指点着,嘴角。嘴角。下巴。耳朵垂。我忍不住笑了。男人瞪眼看我,眼光像箭镞射来,骄阳烤炙下冒汗的脸颊,突然感到冷飕飕的风掠过。我急忙扶起自行车。男人画着弧圈,走向研究所东那个小园子,蹒跚到丁香树下,拉开裤子撒尿。
厌恶感立马从心底涌出。
妻子说,你们学校对面那家饼屋是咱村刘福仁家女子的。我说,不对吧。那家女子跟我同学。妻子说,她嫁给一个工厂技术员,家庭忒好,就是高血压脑出血,走路不利索。咱今年去她那打月饼吧。也照顾照顾老乡。我说,还用照顾,她弟弟现在是镇副书记呢。
那年中秋前几天,妻子到天香饼屋打月饼,我下班取月饼,看见饼屋里一长条案边坐着七八个女人,两女人和好面,甩给旁边的两女人。一女人调制馅,葡萄干青红丝瓜子仁等调制得五颜六色,也递给两女人。三个女人把面揪成剂子包馅,一女人装模,左掌一摁,反手在条案上一磕,一块月饼脱出模具。她抬头向外看,顺手撩撩太阳穴边耷拉的头发。她就是我同学,但她的眼神越过我,看向外面买月饼的人。不认识我,不想认识我?妻子问我没带箱子,怎拿月饼?我说我找几个去。女主人站起来,从屋里拿出两箱子,说用这两个吧。并对着卖月饼那个小伙子,老二,去。骑电车给姨姨送月饼去。妻子说,他开着车。女主人说,还不油了车座?我说我结账吧。掏出手机,天香吆喝,老大,老大。一女子就递过个二维码。我结账。骑电车带月饼回家。
中秋节到了,路过天香饼屋,看见外面贴着广告:招打饼工。工资面议。几个男人正搭棚子。栽木桩的,搭塑料布的,摆桌子的。男人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向饼屋。用拐杖扒拉扒拉地上的纸箱板、绳索、小板凳。女儿过来,爸爸。不用您,到外边歇凉去。他瞪了眼女儿。女儿笑笑进屋忙碌去了。
一天下午,妻子打电话问,今晚有自习?我说没有。那你下班到天香饼屋取月饼吧。
下班,到天香饼屋。妻子正翻凉着月饼。天香拿出两纸箱,说,凉凉再装吧。压破了品相就不好了。我掏手机扫桌上二维码结账,男人画着弧圈进了棚子,用怪状扒拉包装箱到桌子下。我下意识躲开,他抬头笑笑,鼻子,眼睛,嘴巴抽搐到一起,我头皮发憷。
男人坐在桌子边,盯着买月饼的人。天香端了碗饭出来,放在桌子上,整理整理男人的衣襟说,吃饭吧。下雨了。女子去开车送送姨姨去。一男青年过来说,我来。抱起月饼箱,走向车。我与妻子赶快上车。指点着车到了楼下,青年人抱下月饼箱。我礼节性地问他,小伙子哪儿人?
他笑笑,老师。我寨头村的。
哦。我连忙说对不起,记不住了。他笑笑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