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90丁大成： 芙蓉糕与出水芙蓉

小时候湾子里有个代销店。代销点服务基层群众，是供销社的延伸，是计划经济的产物，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一个。我们大队的代销点设在我们湾子，说明我们这个以我的祖姓命名的山湾，地理位置交通人文综合素质相对还是可以的。

代销点卖些锅碗瓢勺，针头线脑，烟酒副食，笔本文具。最重要的供应下锅的食盐，这是关系到千家万户必不可少，我家常常欠缺，印象中最为深刻的生活必需品。代销点还代销些砂糖布匹。当然砂糖布匹要凭票供应，若没票则需要“开后门”，大概通过关系弄到的稀缺资源，要从后门悄悄拿走。“后门”与我家无关，我家的票证往往用不完。

代销点关系到全大队二千人口的商品经济，常常是人来人往，尤其落雨不出工或是农闲，乡邻们顺便买点东西好聚在代销点闲聊。店主殷勤，没有供销社里一些营业员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还足量优质茶水供应，以致代销点里总是弥漫着沁脾的茶香。

我们小孩子也好偷闲去代销点，这里有个专用名词“撑铺子”。我“撑铺子”常站在柜台外，掂起脚尖看货架上的琳琅商品，猜商品名称，认商标上的字，精神会餐。有人进屋，赶紧闪到门边，怕挡事惹大人嫌。还见机行事讨好地帮店主打下手、扫地、抱小孩......偶尔得到一支铅笔、一个作业本、一个糖果的奖赏，那是“撑铺子”的最大收获。

那天星期天，雨斜紫燕飞，我又去“撑铺子”。这时进来几位大人，都是大队的头面人物，一阵嘻嘻哈哈后开始“打平伙”，津津有味地吃芙蓉糕。那松软甜香形态色调如好看芙蓉花样的糕点，馋得我直掉口水。可大人们视而不见。

后来，我暗恋一位女同学，自然使我联想到这味甜香可口欲得不能的的芙蓉糕。

这位自命“颦儿”的女同学，以前作业本书本上写的是“萍”。她上课时好偷看《红楼梦》，如醉如痴，人也变得更加高冷。我是学习委员，负责收发作业本，自然窥得。有一次自习课做作业，我发作业本，她还在情不自禁地低吟：“可怜金玉质，终陷淖（zhuo）泥中。”我卖弄地小声对她说，那个字读淖（nao），是烂泥巴的意思，诗是写妙玉的。她冷眼瞥了我一下。不管她叫“萍”还是叫“颦儿”，同班五年，我两个基本上是两股道上跑的车。缘于那个冬天，我给她指出错别字不久，奇冷，课间我准备去参加同学们的“挤油”游戏取暖。她走过来，指指我冻肿的手脚，意思怕同学们在一起乱挤把冻疮挤破了；又指指她手提的黑陶小火炉，意思让我烤。我颇感意外，格外地感动，一股和风越过凛冽的寒冬，大地山川都是春暖花开的气息......斗胆认真地看她，迅速搜索大脑里储存的妙词佳句，对了：“闲静似娇花照水”，什么花？接天莲叶无穷碧，小河湾四月天的一朵出水芙蓉呗。

这种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意念，折磨了我很长时间，至今还有伤痕。

那时虽然物质生活贫乏，可我们小孩子的精神生活丰富多彩，没有太大的升学压力，放学后节假日除了“撑铺子”，更多的时候上山下河，帮家里打猪菜砍柴禾摸鱼虾，读闲书尽情地玩耍，不亦乐乎。

那个假日，正是“芙蓉花发满江红”，我和最要好的夏同学到芙蓉花下合力捉鱼。那时很少用化肥农药，河湾里的鱼虾较多。我两个每人用水草串起长长一串小鱼后，躺在出水芙蓉边的青石板上，枕着小河的欢唱声，望着蓝天上飘忽的白云胡喷。都到了朦朦胧胧对异性感兴趣的年龄，夏同学起头把周围的女孩子评头论足了个遍。说到颦儿同学，夏同学发了一番感慨，用了一个成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他有一本《汉语成语小词典》，曾慷慨地借给我抄了三天。颦儿可是我心仪的对象！两发小争执不下，差点动手。由此互相敌视，一段时间内行同路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后来这位自命“颦儿”，以前作业本书本上写的是“萍”的女同学，经媒人说合，嫁到外大队一家境殷实的干部家庭，肥水流到外人田。我心酸悔恨了好长时间。闷头没问夏同学，不知道他心里是啥滋味儿。

最近回到老屋，小河湾的出水芙蓉仍应时而开，我与夏同学在映日荷花边不期而遇。咫尺天涯，各奔东西，我两个已有20多年没见面，执手相看泪眼，两人亲热得不得了。

被邀至他家，好酒好菜，聊不完的沧桑往事，自然说到那位叫“颦儿”或“萍”的女同学。发小笑曰，我承让了，你综合素质比我强，为何没追？我以同样问题笑问他。都是自欺欺人。那位叫“颦儿”或“萍”的女同学的父亲，是当时我们大队三个在县城吃公家饭者之一，回来香喷喷，连大队干部都捧着。俺家“小萝卜头儿”多，常常缺油断盐吃了上顿没下顿，老“缺粮户”，大队干部从不拿正眼看我父亲。“折子门配折子门，板门配板门”。就算有勇气冲上去，门不当户不对，世人也会笑话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发小呢，半斤八两，人同此心吧。我说，几十年不见，不知她近况如何？发小说，最近才晓得，借她父亲的东风，她一家老早移居县城发财，有两个儿子，都做奶奶了。我说，祝福她！发小说，哪一天，俺两个进城去找她，让她老公赔不是。气得殷勤招待的发小夫人直骂，你两个鬼，你两个鬼！哈哈，笑话而已。但我还是通过发小提供的手机号添加了她的微信。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几句寒暄问候，无话可说。倒是她对我的行踪了然，反到让我感叹。

回到芙蓉糕的话题。想吃它，最好的办法拿钱去买。我利用节假日挖山药捡山，努力地攒钱。当我捏着被汗水浸透足可以买一大盒芙蓉糕的钱，来到代销点时，我想到家里的境况，觉得我的欲望是多么的奢侈不醒人事儿甚至是不理智疯狂。我把买芙蓉糕的钱全部买了盐，还理直气壮地要求我含辛茹苦的娘，以后没油的菜把咸点。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尽管几回回梦见芙蓉糕，口水把被子洇湿一片片，我都找理由阻止这个奢侈的想法。等我觉得可以吃芙蓉糕时，我还是没掏钱去买。我知道时过境迁，吃不出当年的味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