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被手术刀割开的日子
2020-09-17抒情散文夏日荷风
手术刀,不仅仅能割开人的皮肤,更能割开原本光润平坦的时光。那些日子,我就那样,虐在被手术刀割开的岁月的凹处,以一尾离开河水的鱼儿的姿势。先是恐惧。前所未有的的恐惧。在我的印象里,我与生俱来的夸张情绪从没有带给我一丝一毫的好处,相反,却是太多
手术刀,不仅仅能割开人的皮肤,更能割开原本光润平坦的时光。
那些日子,我就那样,虐在被手术刀割开的岁月的凹处,以一尾离开河水的鱼儿的姿势。
先是恐惧。前所未有的的恐惧。在我的印象里,我与生俱来的夸张情绪从没有带给我一丝一毫的好处,相反,却是太多太多的折磨和不安。天生的一颗黑痣,洗澡时偶尔碰到,因此有些红肿刺痒,这就要了我的命。每当脱穿衣服时看到它,就总感觉它那耀眼的黑色像极了我小时候在夏季老家庭院的房檐上织网的蜘蛛,直至现在,蜘蛛依旧如我的天敌一般,每每夜晚见到它我就躲避瘟神一样奔跑相躲。此刻,那蜘蛛的部分色彩与神韵,竟然活生生地附着在了我的身上!我望望它,心一激灵,再望望它,似乎看到它和童年里的蜘蛛一样发出同一种诡秘的眼神。几个月以前,我望望它,那不好的感觉在随后几分钟就消失了。可当它红肿刺痒之后,我似乎每时每刻都感觉到它与我的那种不怀好意的陪伴,哼!它在恐吓着我的同时还要喝着我滋养给它的养分!我对它越发仇恨,有生以来,我从没有对我身体的某一部分发生过如此的恐惧、嫌弃和仇恨!
它折磨得我有些发狂了。睡着的时候,它在梦里。清醒着的时候,无论是坐是走还是躺,它总会厮磨着我的衣服,以刺痒这种不痛却难受的状态提醒着我它的存在。我滋生起了彻底了解它的欲望!对,了解了它就不会怕它、不会在意它!可没有那么简单。打开网络,输入与痣相关的字眼,铺天盖地而来的文字更是令我嗔目结舌、惊恐万分!一个比蜘蛛更狰狞的字首映我的眼帘!(我不想打出这个字,但你们都懂的)我对着网络的图,反复比较自己身上那痣,一次又一次,几分相似,几分不同,某时,相似的感觉占了主导;某时,不同的感觉占了主导。那几日,我的情绪排山倒海,忽一时,竟然感觉天塌地陷。日子,被这静默在我身上、被我的血液无偿滋养着的痣彻底搅翻了。好些时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谁扔到沙滩上的鱼,鼓胀着双腮残喘,以最后的体力维持着微弱的生命。
夸张的情绪,再一次,把我带到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似曾相识的十字路口。那次,我职称失去参评资格,我曾到过这十字路口;那次,我政工师考试失利,我曾到过这十字路口;那次,父亲病危,我曾到过这十字路口……记忆里,夸张的情绪曾多少次把我送入这样的十字路口?这十字路口的街巷逼仄,天空阴霾,人们的表情阴暗,周围一片晦涩,偶有乌鸦啼鸣,却不闻幼儿嬉闹,不觉微水送爽。死寂死寄。然而过不了几天,那十字路口就海市蜃楼一样在阳光下消隐,除了一汪湿漉漉的心情轨迹,什么也没有留下。一切依旧。天还是那么蓝,清晨还是那么如水,阳光如织,斜斜地撒在那草尖的露珠上,仿佛夜晚谁的眼泪,剔透闪亮。
痣如此折磨我,我一定要采取一些措施了。我不想再见到它了。联系了一位医生朋友,建议我把它冷冻,去时心情是好的,可医生在行动之前说了一些和黑痣一样惊悚的话:如果冷冻,组织将被破坏,无法做病理,你考虑清晨,后果自负。晴天又一霹雳!怕怕怕!脸色瞬间苍白,感觉日子粗粗的缝隙里,又被塞入了黑暗诡秘的鬼光!犹豫二字,被我的感官、神色和肢体做了最经典的诠释,之后,果断放弃冷冻,去医院割掉,之后做病理!
在我看来,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做这样的事情时,我一定需要一位态度极好的医生,需要更多人的关心和陪伴,如此,才对得起可怜的我啊。我自恋自爱的程度怎亚于对花落泪的黛玉!那一刻,世界在我面前是畸形的,未来在我面前是黑暗的,甚至,我即将行走的路,也被谁布上了陷阱似的。我需要温暖,需要阳光,需要友好的眼神,它们也许会和未来打电话,帮我说情求爱。那一次,我这个四十多岁的人,彻底跨了。我那气色一定不如一枚秋天的落叶。我那声音一定是在呻吟,小心翼翼的,似乎在倾诉、在哀求、在寂寞地绝望。
为了能更好的安慰自己,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一位朋友的电话。我素来面矮,不爱麻烦人,办事优柔寡断,可在那一刻,我的态度却是绝决的。由此我判断,一个人对自己的爱,是与生俱来的,是生物性的不容察觉的。
在朋友的热心帮助下,手术顺利进行着。为了彻底解开我心结,痣总共割三个。手术不大,可我再一次吓得不行。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心里竟然是委屈委屈委屈!麻药一针一针注射下去,疼,疼,疼,泪水含在眼里,最后滚落了出来。接下来感觉到这个世界上一种最奇妙的声响由自己的身上发出,医生善意的唠叨不绝于耳,如同镇定剂轻音乐一般,分解着我固态的疼痛惊吓,不时有钝性的痛向我飘来,遥远又逼进,陌生又熟悉。我清晰着,却如同在天空飘着,周围是浮云和轻烟,是缕缕可触可及的梦境。我享受着医生口述的音乐,一点一点,向我的梦中走,向一片静谧的晴空里走,竟然也觉得累了,刚想闭眼,一句清亮的声音传来:好了,做完了!
我被搀扶着,起身。那一刻我的眼神我的表情,证明了我是一个十足的小女人!我的目光里住着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充满着疼痛,充满着乞求,充满着不安,充满着无助,它是那么软,那么弱,仿佛多看一眼,你就会流下泪,仿佛再多看一眼,你就会深深地对我拥抱。
一共缝了八针,分别是上下腰部和腹部。接下来的几天,我就被这八针彻底五花大绑了。隐隐约约的痛随着身体的翻转,不时突然尖刺起来,给我以强烈的警醒和惩罚。可我的心情却好多了。想象着一周之后,那闪亮的黑色被红红的刀口替代,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那只趴在我腹部四十多年的黑蜘蛛,我终于报复了你,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想到这里,感觉到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轻松了,感觉到未来的阳光正邀约着我去晨练,感觉到丝竹般的乐音正等待着我瑜伽的身影。兴奋感徐徐而来,滚动着似的,有着胖胖的可爱的身躯。可是,突然间,两个大字横空而来:病理!我又一次软了,颓了,烟熏般懒洋洋的。不时对着卧室里一株葳蕤的绿萝发呆,好似它那明艳的绿也镀上了几分不确定性。被纠结缠绕的日子是不好过的,用度日如年形容也不为过;一旦不安因子潜藏在日子里,人就极其失控,做出平日里做不出来的举止来,那日子仿佛地震前夕的摇曳,抑或海啸来临时的翻滚,就连至亲至爱人的微笑和软语,也都浸润着密密匝匝的诡秘,不那么干净纯粹。那位医院里的朋友是这次“地震”的受害者。起初的几天,在焦灼中盼到天亮,一分一秒地数到上午八点,然后在其微信里敲打上两个字:害怕。我在潜意识里寻求答案,寻求一种明知不确定的安慰。朋友每次都回:没事,敬请放心。我又敲打:为啥没事?回:没生理性病变。(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回答了)问:这是啥意思?回:医生有经验。一通对话之后,总算让我安静了一会。时间又变得通透了,于是一次次地想着一周后健步如飞地晨练、对镜优美瑜伽、去田野里寻觅最爱的秋迹……后来,想象黯淡,日子又昏暗如前。第二天亦如此。直至第七天,再一次在微信对朋友连番提问时,朋友回:在病理室呢,结果出来了,没事。天空豁然明亮,伤口好了一大半,起身,对镜哼唱舞动,吓走了两天的大姨妈竟然又慰问我来了。胃口好了,心里干净了,亲人的微笑好看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深深将我笼罩了!
我是一只关不住的小鸟。身体稍微有了起色,就忍不住到楼下放风来了,天,明澈如洗,风,清爽宜人,小区邻里的目光,个个温暖如春,想想以后不再被痣折磨纠结的日子,真是太幸福太惬意了!
那被手术刀割开的日子,如今终于痊愈了!迅速地,它的皮肤水润光泽,细腻柔滑,我坐在躺在睡在它上面,荡生活的秋千,品人生的波浪。
我习惯了,在岁月里,展现出自己真实而调皮的面孔。我时而惊恐,时而彷徨,时而不安,时而颓败,时而冲动,时而微笑,时而幸福,时而充实。我如此生动地贴着生活的肌肤,我越生动,生活就将我抱得越紧,直至最后,我成为她怀抱里的一个幼儿,目光明澄,双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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