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66红秋叶 故乡的原风景
故乡的原风景
我们村子里那个小名叫做二孩傻子看着小健,说,难道你在厕所里解手露出小鸡鸡就不算耍流氓了?小健说,那你跑到女厕所解手,就是在耍流氓。二孩说,我尿憋了,解手的时就要露出小鸡鸡,我不信你还跟个娘们似的蹲下来解小便。我虽然在女厕所露小鸡鸡,可是没人看见,那就不算耍流氓。
铃儿说,狗子会不会在恶作剧,阻止我们去救二孩。晓月姐跟着点了一下头。这时候男厕所又传来狗子的声音,二孩的脸肿得像猪屁股一样。二孩回应道,谁不知道你经常在男厕所偷看女人上厕所,呸呸,丢死人了。
兰玲疑惑地问小健,上一次二孩把头探在男厕所格挡里往女厕所窥探,被人抓住。若狗子也那样窥探的话,他怎么能看到二孩蹲在女厕所的角落里呢?小健眯着眼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我心想,这是男人家的秘密,谁会告诉女人家呀!兰玲说,我从二孩的口气判断,他应该是故意做给狗子看,让他给大伙儿通风报信。
女孩家就是有天赋,晓月姐,铃儿,浮萍都是如此敏锐。
二孩把头探出女厕所窗外,说,狗子快把那个土块移开,我在那个土块缝隙塞了五毛钱。狗子从男厕所窗户伸出头来,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你一定是想把灰吹到我眼里吧,二孩呵呵地笑起来。
那块土块移开之后,就是一个窗口。六年前,厕所刚建好不久,男女厕所之间的墙裂开一道缝,似乎出现了安全问题,大人们很快用草泥将那道缝儿堵上了,对他们来说男女厕所之间就要密不透风。没过几天我和狗子把土块四周草泥去掉,取出土块就是一个瞭望口。
春花和春梅手牵着手走了过来,她们头上那两个上翘着的小辫儿,一摇一摇的,打着节拍,数着数儿。
春花,春梅,你们不要去女厕所,二孩可在女厕所里哦!浮萍大声喊。可是,春花和春梅怎么能听得见呢?她俩待在无声世界里很久了。自从这对双胞胎姐妹一岁半那年发高烧打了几针庆大霉素,直到现在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二孩对春花和春梅好,她们俩不会有事的。二孩经常把烤红薯分给她俩吃,还把糖稀抹在包谷馍上,给春花和春梅吃呢。
糖稀是一道入秋之后的美味。秋天时地里的甜菜被刨出来,拖拉机把甜菜运到百公里外的石河子糖厂。我捡一些遗留在地里的甜菜熬糖稀,等锅里的甜菜水变红,变粘稠了,就可以享用了。
吃糖稀的时候有点狼狈,糖稀糊在嘴唇上舔几下也舔不干净,如果把糖稀抹在包谷馍上,不但爽口而且还有模有样的。
浮萍的喊话春花和春梅肯定听不见,蹲在女厕所里的二孩却激动起来。他把头伸出窗外冲着春花和春梅直摆手,那意思很明显,今儿我二孩在女厕所站岗,哪里还有你们解手的地儿。春花指着自己的肚子,又指指女厕所。二孩挠起头来。
过了一会儿,二孩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捂住眼睛,我发现二孩露出很宽的一道手指头缝隙,他通过指头缝隙向外面张望着。
我说,二孩,你以为把眼睛捂住她们就会上厕所了吗?二孩说,怎么不行。那次我们三个在沙枣林里够沙枣,她们两个说要在附近解手,怕我在树上看见,就比划着让我把眼睛捂起来。小健在一旁一直没吭声,他知道二孩和自己的两个妹妹处得不错。他在一旁观察二孩,最好二孩会从女厕所里出来,只是要冒着被揍的危险。小健对二孩说,原来你在沙枣林里欺负过我妹妹。二孩说,那是她们两个愿意的,我站得高看得远。二孩边说边笑,可能感到自己说漏了嘴,又补充道,那次我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你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二孩把眼睛捂得严丝合缝。
春花用手指轻按在脸蛋上,嘴里发出阿得,阿得的声音。我知道她在说二孩的风凉话,大意是二孩进了女厕所,让她感到很害臊。二孩把手从脸上移开来,他眼睛肿成两条小缝了,看着让人揪心。春花和春梅一起把右手掌垂直搭在左手掌心处,发出断绝来往的信号。
二孩看着春花和春梅,手指向南边。南边很远的地方是天山山脉,高耸的雪峰正反射着阳光,一片亮白连着一片亮白。天山里有空军的机场,每次空军飞机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就是消失在那些亮白处的。天山里住着很多解放军,七九年中苏边界吃紧的时候,解放军的大卡车拉着大炮从山里面出来,沿着独克公路一路向北。二孩不会是要让解放军来解救他吧。
南边不远处就是村里张老汉的瓜地,张老汉会武术,救二孩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惜,瓜地已经罢园,梧桐树上的看瓜棚早就不住人。一眼望去,梧桐树的叶子泛着金黄色的光,好像它们在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知它们能不能看明白这里发生的蹊跷事儿?
瓜地边上有一片苗圃地,去年秋天的时候,大人们把柳树枝栽在那里,现在柳树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
噢!我才明白二孩的意思,他在为两个尿急的好朋友着想,苗圃地里的小树苗一个挨着一个,把那片区域裹得严严实实,形成一个屏障。二孩和春花春梅姐妹俩就经常出入那片苗圃地,苗圃地是他们的乐园。在那里他们可以大声唱歌,就地打滚儿,相互间做鬼脸,或用柳枝条编一顶绿帽子。二孩戴一定绿帽子可神气啦,我还夸过他像侦察兵呢。
春花和春梅冲二孩点了点头,跑向苗圃地。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笛子声。
笛子声若一条条红色的丝带围绕在每个人的耳畔,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优雅来,在这份优雅的牵扯之下,每个人的心儿变得明亮无比,一定会将眼前的一切暂时放下,去追忆一段陈年往事。那个小名叫二孩的傻子与我们几个小朋友同龄,在过去一个个不愉快的事件背后,总有一些很俗的观念在做崇,让我们几个小朋友不愿接近二孩。二孩只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春花一个叫春梅,她们是又聋又哑的姐妹倆。
在这首《故乡的原风景》奏响的时候,我发现音乐没有边界,它呈现着村子的原始风貌。在音乐梳理之下,我们几个小朋友应该和二孩自由交谈,像音乐表现的那样直率和豁达,宽容和理智。
笛音带着我的心儿继续前行,每一个音符都像清晨十分,那些附着在食堂屋顶琉璃瓦上的露珠,随着阳光入射角的改变,一点点变得明亮,一点点收拢,蠢蠢欲动的样子真的可爱。
五岁那年我忽然失聪,我深知春花和春梅两姐妹每天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刚才春花和春梅两姐妹去了苗圃地,她们没有能够听到这首《故乡的原风景》。如果她们俩在这儿,一定会看着吹奏者的口型,猜出音线的起起伏伏。我在失聪的那两年中就经常揣摩村里人说话时的口型,猜他们说的话是不是带着善意和同情,久而久之我有自己听话的方式。
大宝叔吹着笛子一摇三晃走了过来,吹奏的间隙,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着,一幅笑得很甜的样子,我凑近看他,他即刻就察觉到我,冲着太阳嘿嘿笑出声来,显然在应付我。大宝叔随即把笛子夹在腋窝处,喃喃几句。大宝叔一定在说那句口头禅,我会吹笛子算不了什么手艺,村里食堂的老张头每天都准点敲开饭的钟,那敲钟的节拍每天都不重样,呵呵。大宝叔望着太阳笑了笑,这次好像在笑太阳。可能大宝叔唯一能见到的就是太阳,在他眼里太阳是一个自带笑点的家伙吧。
大宝叔扬了扬手中的笛子,说,今儿的日头好极了,不知今儿是个什么好日子?厕所这地儿也都这么热闹。说罢大宝叔再次吹起了这首《故乡的原风景》。笛音比先前欢快许多,不再像露滴那样蠢蠢欲动,更像落在排碱渠水波中的数片红叶,红叶时而缓时而急颠簸着漂向高粱地。水渠里的浪花层层叠叠,那几片红叶连在一起,若披在新娘身上的婚纱,被风儿轻轻一扯,瞬间就泛起一片火红的涟漪。我暂时猜不出那位新娘要嫁到何方?更猜不出晓月姐穿上这样一套婚纱会是一个什么样儿?那位手持一束红花站在晓月姐面前的人就是我吧。才不会是昨天在沙枣林里和晓月姐搂在一起的黑小伙。
大宝叔为什么一遍遍吹这首《故乡的原风景》呢?他会不会想念第一个老婆王丽丽阿姨?
大宝叔二十七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在麦地浇水,第二天就失明了。村里人说法很多,有人说,那天夜里大宝叔和村里的大龄单身青年绍娟阿姨在一起浇水,把不住兴奋了一整夜;有人说,看见大宝叔天快亮的时候,从寡妇刘云家里跌跌撞撞走出来;还有人说,那天晚上大宝叔和狼对视了一小会儿。我信第一种说法,我见过大宝叔和绍娟阿姨在食堂一起吃饭。后来大宝叔和王丽丽阿姨搭起伙来,不到半年我就吃上了他俩的喜糖。
大宝叔失明后的第二年,王丽丽就和大宝叔离婚,改嫁去了乌鲁木齐。临走前她把大宝叔托付给了绍娟阿姨。
大宝叔这首《故乡的原风景》我都听很多次了,我随着四季变换去解读大宝叔的笛音世界,身临其境体悟残疾人内心中的四季。大宝叔内心中有太多的委屈,现在,一切委屈都随着笛音融化在了音域的原风景里,原风景里不光有秋风瑟瑟,还有春暖花开。
燥热的夏季结束了它的表演,秋天来了。大宝叔吹奏的《故乡的原风景》十分应景。不远处的梧桐树已经开始吐露金黄色,远处天山的雪线越发清晰。铁牛在麦田隆隆叫着,尘土从麦田升腾起来。
大宝叔停止了吹奏,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灰色的手绢,三两下就叠出一只布老鼠,塞进衣袖里。大宝叔又要吓唬女孩子们了,不知他这回要“瞄”向哪一个?
有一次在大宝叔家柴禾垛旁,我见到大宝叔在晒太阳,走过去想吓唬他一下。谁知,一只老鼠从大宝叔袖筒里钻了出来,大宝叔喊道,大老鼠你往哪里跑。我还以为是柴禾垛里的老鼠,把我吓了一跳。
大宝叔对我说,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把这个老鼠丢进女厕所,二孩见到这只老鼠一定会很害怕,他会从女厕所里跑出来。二孩整日不上学,没事就在村子里闲逛,我呢,时不时用布老鼠逗他玩,每一次他都信以为真了,呵呵。
大宝叔接着说,晓月姐她们几个女孩子家眼睛好好的,为什么你和狗子非要让人家蒙上眼睛呢?唉!如果老天长眼让我复明,我一定要多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晓月姐在一旁说,大宝叔,朱二孩好可伶,他真不懂事,他被蜜蜂蛰了眼睛,跑到女厕所里不说,还脱了裤子,我们几个女孩子怎么去救他?晓月姐脸颊上泛起浅薄的红韵,就像春天时大宝叔吹奏的笛音里浮现的那片彩霞,游走在空旷的蓝天中,稍纵即逝。
晓月姐从衣兜里掏出花手绢,娴熟地叠起来。叠好了之后,晓月姐把我叫到跟前,压低声音说,二孩也许见惯了大宝叔那只灰老鼠。你把这个花老鼠也扔进女厕所,二孩见到花老鼠,兴许会害怕地跑出来,你和小健就可以抓住他,切记不要伤到二孩。晓月姐把花老鼠交到我的手里。两只老鼠都丢进厕所里之后,很久也没见二孩的动静。浮萍说,二孩是不是眼睛肿得啥也看不见了。话音未落,二孩出现在女厕所的窗口,他闻了一下花老鼠,似乎那只老鼠一下子有了灵性。
晓月姐看看我说,二孩什么时候见到过花老鼠,他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呢?二孩把晓月姐的手绢展开来,手绢上印着一个大红的玫瑰花。二孩把手绢捏在手里说,哈哈,一看就知道是一只假老鼠,我认得晓月姐的花手绢。铃儿对晓月姐说,你人缘真好,连二孩都认得你的花手绢。
铃儿接着说道,咦,没想到二孩心里挺复杂哈,原来还有这么多小心思。喜欢不喜欢那是你的事,只是别再干出格的事坏了晓月姐的名声。二孩回道,我朱二孩敢做敢当,我喜欢晓月姐的同时也喜欢你铃儿呢,咋啦!浮萍在一旁把铃铛摇得叮啷啷响,愤愤地说道,让个傻子喜欢上也真掉份儿,晓月姐,铃儿不要跟二孩一般见识,走我们到学校广场上玩去。二孩冲着浮萍喊,丫头,你不要在这里说我的坏话。本来晓月姐都默认了,你这样一说谁还肯承认呢?我朱二孩虽然和你们玩不到一起,但对晓月姐和铃儿我早有想法了。不过我就是学不会小健对兰玲那样表白罢了。说着,二孩把花手绢贴在脸上,一朵鲜艳的牡丹花四平八稳地展现在女厕所的窗口处,那是二孩的杰作,这样的事也只有二孩才做得出。
狗子从男厕所的窗户向外扔了一个东西,是一只灰老鼠,就是大宝叔的那只灰老鼠。铃儿疑惑地说,这只灰老鼠不是丢进女厕所了吗?怎么会落在狗子手中呢?浮萍,晓月姐,兰玲都疑惑地看着地上的灰老鼠,我和小健在一旁不停地笑。心想,这样属于我们男孩子的秘密,除非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告诉你们女孩子,你们也别太心急,也许要等很久很久哦!当我们都老了,我们相约来到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再次聆听大宝叔吹奏这首《故乡的原风景》好吗?笛音四起的世界里不再有歧视和偏见,那是一个不讲名利,没有任何秘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