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72 曲曲1919 竹林小记

竹林开始承包（1982年分山到户）给一户一户的人家之后，每个承包户除了每年上缴给村合作社的山林积累（相当于农业税，每个人口每年上缴十元）之外，另外多余的产出，各承包户自负盈亏。因而每承包户对于自己所承包的竹林，没有一户不是尽心尽力侍弄的。

竹林需要好好打理，它才会有更多的产出。竹林的产出主要包括竹子和竹笋。竹子和竹笋都想要得到好的收成，需要掌握许多诀窍，它们之间实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共生共荣关系。

竹林分为大小年。例如，今年是大年，冬天里竹林里产冬笋就多，是冬笋大年。第二年就是竹子的大年，自然，产的竹子就多。但是，到这一年的冬天，产的冬笋就少，是冬笋小年，来年自然也是竹子小年。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要有大小年之分？年年都是大年不是更好么？当然，这只是外行人的美好愿望。其实，大小年是为了让竹林有更好的休养生息，以使竹林可以绵绵不绝，葳蕤茂盛。

那么，既然有大小年，这竹林该如何管理呢？原则上，一片竹林，大年产出的竹子，要选壮竹保留，瘦竹病竹则在青竹时便砍伐后做纸。一片竹林，原则上养两到三番竹子为好。三番以上，竹子太多太密，反又不利于长笋长竹。如果少于两番竹子，则竹子太少，养料供给不足，山又容易败。一番竹子从出笋到长成竹子往往需要两年时间，如此，养三番竹子，就是把最近六年里的大年壮竹都保留着，在此之前的所有竹子都需要砍伐了。小年竹子原则上一律不保留，以前，在青竹时全部剐青（削竹）拷白办料做纸。如果大小年竹子均有保留，这样的竹林被称为桃花畈（大小年不分），不雌不雄，不方便管理。为方便管理，竹子还需要号上字，也叫捏油。即把每一株留选的新竹在当年长成后用油墨笔号上年份、株数、主人姓名等。这样号上字，就方便砍伐工找寻老竹，保留最近三番竹子。

具体的管理，要从冬笋时就开始了。例如，今年是冬笋大年，那么，竹林就需要开垦翻土。在翻土之前，还需要先施一次肥。施肥一般安排在下半年，即冬笋大年的阳历十一月份左右。太早施不好，太迟施也不好。太早施肥，如上半年，因雨水太多，肥力容易流失，一般也不施肥。太迟施肥，又会让竹笋错过最佳生长时机。施肥可以多种多样，农家有机肥，可降解的有机物质，或者氮氨等化肥均可。冬天时一开始最早长出的冬笋，往往会在开垦翻土时一并挖掘。即便不挖掘掉，到来年春天时也是最早长出来的春笋，往往长不成竹子，只能成为褪笋。褪笋是不能成道（长成竹子）的，即使不打掉，最后也会烂在竹林中。承包户往往趁早春褪笋还有些鲜活时，打回去晒成笋干，或者统一卖给食品加工厂制作成毛笋罐头。这样也算是一笔收入。冬天里即使挖掘掉一部分冬笋，也并不会影响来年春笋的长势和竹子的养成。而且冬笋是有名的珍馐，也是承包户收成的一部分。翻土时不可翻得太深，以一锄头深度为宜。翻土时也要小心，尽量不要伤到竹鞭处幼芽，因为伤到一颗芽，有可能来年就会少出一株竹。这样均匀翻土后，泥土松软，也可以使来年竹子长得更好。施肥后又翻土，也可使肥料更加均匀分布于泥土当中，也更利于吸收。均匀翻土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翻过土的竹林，更不易找到冬笋，可以有效防止他人盗挖冬笋。

前面说冬笋可以挖，但往往挖到开春前结束。且各承包户往往只是在开垦自家承包山的时候挖一些冬笋，开春后即不再挖。此时村里干部会在村中显眼位置墙上贴上《山林通告》，张榜告知，若有盗挖，违者罚款。毛笔字大字报式通告，还是很朴素的乡规民约，大家都愿意遵守。

从开春后到清明节左右，这一段时间为禁挖期。在此期间一般在自家承包山也是不得挖掘（偶尔挖株当菜吃除外），别人家承包山里的，自然不准盗挖。然而清明节过，春笋逐渐钻出地面，然后越长越高，高过人头，高过两米多。而此时地里还会有少许迟来的春笋，才刚刚开始冒头出土，我们称黄泥尖。这样的笋也是长不成竹子的，因为它来得太迟了。不过它也是美味珍馐。切几片腊肉炖了吃，非常爽口。

等竹笋高过三五米，竹子形状显现。此时的竹子开始抽发枝丫，嫩芽还是闭合状。箬壳逐渐脱落。一般等到阳历六月一日过后，新竹枝丫上的新叶逐渐舒展开。此时竹林中一片翠色欲滴，远远观之，有如烟雾状的朦胧嫩绿感。与此同时，地底下竹鞭开始萌发笋芽，长出鞭笋来。刚刚发鞭笋时，也会张榜《山林通告》，禁挖鞭笋一两个月，以确保竹鞭生长到一定长度。等到每年从此时开始，一直到十一假期这段时间，竹林中都有鞭笋长出。之后天气渐渐转凉，鞭笋才处于休眠状态。实际上，从植物学上来说，地底下的竹鞭，才是竹子真正意义上的茎，地上部分的竹子，是巨型的叶柄而已。

等青竹全部长成一株新竹的头一年，需要对新竹进行钩梢。新竹钩梢是为了减少竹农因海拔高、坡陡、岭急或土地贫瘠，常发生雪压、冰挂、风倒，造成毛竹断梢、劈裂、折断、翻蔸等经济损失而展开的一项实用技术。新竹钩梢可使竹叶增强光合作用，制造更多的营养物质，使它多长新鞭、新笋和新竹，同时又可增加竹林地被植物生长，增加地温，促进生物有效分解，提高竹材质量，降低竹材弯曲度，增加经济效益。

新竹钩梢可在白露到小雪（10月-11月）适度钩梢。方法是利用接在9-12米长竹秆上的钩梢刀、人站在山坡上，把刀口搁在竹梢上，轻轻拉动竹梢，然后猛地伸起钩梢刀，借助竹梢回弹的惯性即可钩去竹梢。钩梢强度依竹林生长而定，密而高大的竹林多钩些，稀而矮小的竹林少钩些，一般不超过竹冠总数的1/3，每株留竹枝不少于15-20盘。立竹也可部分钩梢，部分不钩梢。

这样每一番竹子一次养护管理（包括施肥、翻土开垦、打褪笋、钩梢等），竹林便会越管理越好。渐渐地，竹子也会越长越壮。自然也就可以提高承包户的收入。有些高山竹林中也会有些林下灌木，荆棘等，如果想要让竹林越来越好，这些柴草自然也是最好斫干净。有些竹林中，泥土当中夹杂石块过多，每次开垦翻土时，最好也可以将石块拣择干净。

以上这些，都是尽心尽力养护时的方法。山里人以前靠山吃山，只有精心侍弄，才会出产更多。不论是竹笋还是竹子，都是承包户看重的。那时候冬笋还常常是每承包户过年之前的一笔不小收入。有些人家过年的用度或者来年孩子的学费，都指着它。至于竹子，青竹可以做纸，老竹可以加工成各种竹子器具，手工艺品等，所以竹子值钱。早年手工艺发达，篾匠师傅也多，各种竹子器具，如竹箩竹筐，竹篮竹匾，竹藤椅竹榻竹席子等。特别是，早年蚕桑业发达，对竹匾（养蚕用）的需求也大。另外，甚至于也有做成竹子工艺美术品等，出口创汇。

近二十多年（2000年以后），各承包户虽说已经不用再上缴山林积累，可竹林状况却并未因此有所好转。这几年，也可说是最近这十多年，竹林已经越来越不被承包户看重。竹林可说处于一种接近自身自灭状态。究其原因，还是要从竹子越来越不值钱说起。因青竹也不再造纸，竹子也不再做成各种竹子器材。只有竹笋还有市场，可光凭竹笋有市场，不管竹子养护，对于竹山来说，只会是恶性循环。

就说十多年前，竹子可以卖到三毛五六多一斤，斫工只需付五分七分，高山上一毛多。而如今竹子价格却只有两毛一斤，斫工工资即便是低山上，也起码一毛起步，甚至更多。这还没有考虑到物价水平差异。人工费（斫工工资）是越来越高。现在斫一番竹子，有一半甚至更多，要付在斫工工资上，高山上的毛竹去除斫工费，已经没有结余，甚至白斫都不够。以前斫毛竹还是以本地壮劳力为主，而现在本地壮劳力均已老迈，年轻一代人几乎没有会斫毛竹的。现在即使斫毛竹，也是常常雇佣外地年轻人，如贵州人，江西人。他们有些常年在外靠伐木为生，因斫毛竹与伐木差不多。但是他们对斫竹子还是缺乏经验的。例如，以前本地壮劳力斫毛竹时，会考虑到被斫承包户与周边承包户之间的关系，尽量减少对周边承包户竹林的损伤。在山间搬运过程中亦是小心翼翼。而如今竹林斫过毛竹后，整块竹林一片狼藉。竹子的枝丫打在山上也没有人捡拾整理，到处横七竖八。就算没有斫过毛竹的竹林，也是经年积累的雪压毛竹（已经许多年不曾钩梢）东倒西歪，许多已经变成干燥毛竹甚至已经烂得碎裂了。这些情况，都会影响到来年竹林的出笋率。

因竹子不值钱了，承包户对竹林自然也就疏于管理。村子里也不再张榜《山林通告》，禁挖期也照样挖笋。各承包户之间也没有了管山一说。大家平日里，你挖我的，我挖你的，陷入互害模式。没有了约束，冬笋和春笋的盗挖非常严重。有时候大年一番里，甚至有人将别家承包户能成道的鲜活竹笋（不是褪笋）偷偷打去晒笋干。这样，大年产竹量少，竹林就逐渐就变成桃花畈。而且因竹子不值钱，承包户都懒得捏油号字，年数一长，竟不知道山上竹子是什么年份的了。这样，大家只知攫取，不知养护，竹林就越来越衰败。而竹子越来越瘦弱，反过来影响竹笋长势，笋也就越来越少。竹子和竹笋本就是共生共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些承包户山低，斫工相对便宜，索性将竹林斫得只剩一番竹子，竹林变得稀稀疏疏，如遇大雪天气，恐将大片竹子压得连根拔起，动摇根本。也有一些承包户，竹林较高，林下灌木丛生，荆棘满地。因山势太高，去除斫工费用后所剩无几，索性放任不管，多年不曾捏油号字，竹子虽密密麻麻，却是老竹死竹为多，雪压毛竹更是比比皆是。整片竹林，逐渐很少再长出新竹来。

这几年，竹林的衰败已经到了越来越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