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86 乔克清 捡时光，时光捡

捡豆子

有田地的农家，犁耙水田时，田埂跟着修整光滑，杂草除干净。秧苗插上后，埂边种一溜儿黄豆。秧苗和豆稞比着长，稻子灌浆，豆荚饱鼓。快晌午时，拔几棵豆稞，坐家门口的枫香树荫下，摘豆荚剥青豆，完后将青稞抱去喂牛。

等秋天黄豆黄了，去捡漏吧。

当豆叶发黄，根部的豆荚变褐色，可以拔豆稞了。把豆稞捆成捆，挑到稻床上，打散，放大太阳下晒，晒到叶子焦，豆荚要炸裂，牛拉石磙碾几圈，或举竹连架啪嗒啪嗒捶打一通，豆稞分离，木杈起稞，豆子扫一起，装袋扛回。煮稀饭，炒盐豆子，香，嘎嘣脆。盐豆子吃多了，爱放屁。过年，家家黄豆打豆腐。豆腐坊，夜黑儿还在忙。

捡豆子，是在稻床曲终人散后，把跳得远的豆子，嵌在缝隙的豆子，滚到地沟的豆子，一颗，两颗，三五颗一小窝说悄悄话的，捡到裤兜里。两个裤兜装满了，再装褂子兜。回家时，小步走，按住袋口。跑的话，豆子会蹦出来。

要是下了一场雨，得等稻床干水，再去捡。豆子吸水，大了不少。有性急的，发芽了。雨下时间长了，豆子不光发芽，连豆瓣都会变绿。凡被发现，一律捡起没商量。捡回家的豆子，母亲用水淘洗几次，放上油盐，炒一炒，好吃。

小时玩游戏，小伙伴们闹矛盾了，挤兑一个小孩，把这个小孩围起来，你推一下，他搡一下，叫“炒盐豆子”。

捡荸荠

入冬，水寒凉。荸荠田的水放干了。

棒劳力犁开田垄，翻起湿泥埂。妇女来了好几个，提筐挎篓，拿小铲子，火钳，菜锹子，在泥埂上东拨拨，西掘掘，捡起一个荸荠，又捡起一个荸荠。带泥的，光净的，一股脑儿放进去。下手重了，荸荠皮戳破了，舍不得扔掉。除非把荸荠铲成了两半，大半儿捡手里，掂量去皮后够不够塞牙缝，不够啊，摇摇头，算了。

荸荠田里，湿泥淤黑，荸荠褐中泛红，眼睛头儿好，捡的就多。眼神儿差一点的，凭经验摸。一大坨泥，两手捉小鱼一样，往泥坨里抓，挤。摸到硬疙瘩，圆圆的，保准一个荸荠。没谁去比捡的多和少。挖荸荠，赶农闲，捡荸荠算农活的一个小搭头，玩着吧。

小孩子鬼精，啥时也到荸荠田了。手里拿着棍子头，跑田这头，慌埂那头。捡到一个荸荠，伴着一声欢呼。男娃子干脆把鞋脱掉，光着脚丫，踩泥。试到脚板下硬硬的，弯腰，手一摸，捡到一个。再踩，脚丫刚好夹住一个。踩来踩去，捡来捡去，把自个儿捡成了一个泥巴猴儿。女娃子一声不响，轻手轻脚，跟小竹筛子一般，筛出一个两个。运气好的话，能一下子，捡三五个哩。

捡累了，似乎也捡完了，把荸荠弄到井边，池塘漂下，或小河沟儿，冲洗洗。拿一个吃，脆，甜。

接下来的大清早，中午，傍晚，去菜地路过这儿，去洗衣经过这儿，去放牛走到这儿，还会有人到田里捡荸荠。每次都不会空手。荸荠田跟宝库一样，哪里捡得完呢？

捡蘑菇

山上放牛。松开牛绳，随牛在山坡吃草。牛不紧不缓，尾巴甩打着蚊蝇，低头卷一口青草，抬头拽一嘴树叶，不担心糟蹋庄稼。

此时，在山林里摘橡果，捉知了，逗蚂蚁，想法子玩儿。

走着，窜着，淘着，呀，蘑菇！眼睛瞅见，还是脚尖踢出来？顾不上管了。赶紧弯下腰，拨开枯叶，小心翼翼地从蘑菇根部掐下，放在掌心。灰色的草菇，黄色的松树菇，哪怕只捡一个，脚步就迈不开了，想捡第二个，第三个。草丛中，松树下，眼睛瞄着，扫着，盯着。逮见了，捡起来。再找，再捡。蘑菇拿不下了，折一根长茅草叶，串成一串，提溜着。放牛回来，手提两串蘑菇串，嘴角都扬到耳根啦。

筢松毛，也会“遇”蘑菇。

竹筢子在松树下，筢呀筢，松毛，栗叶，橡树，裹一堆。筢着，筢着，蘑菇从松毛下露出来，筢出来，甚至还滚了两滚儿。忙放下竹筢子，把蘑菇捡起来。蘑菇新鲜呢，筢松毛的活儿搁一边，先捡蘑菇吧。蘑菇干瘪呢，后悔没早点上山来。

捡蘑菇，想捡过瘾，得天时和人勤。有一年，板栗收上来，板栗叶落了，一地枯黄，下了几天闷罩雨，天放晴了。和母亲去河对岸山拾柴，山脚下的板栗林，长的蘑菇真多啊！大的，如汤碗口；小的，像褂扣子；大大小小，板栗叶也遮不住。捡啊，捡啊，柴筐都装满了。捡到末了，挑精拣肥了，太大的，疤的，麻的，太小的，不捡不要了。

回来家，将蘑菇用井水洗净，滴几滴香油，泡几分钟，把蘑菇里的小虫子引出来。锅里放猪油，用大火炒，加水熬一熬。手擀面擀好下进去，吃得哪里抬得起头？

过油的蘑菇，能放好几天，不失其鲜美。

长蘑菇的地方，爱年年长，可当捡蘑菇基地，和自家种在山上的，没什么两样。

捡稻子

稻子割了，晒几天，搂稻铺子喽。稻铺子抱来，绾好的草腰子伸开，一头放平，一头拿手上，拦腰放在中间，捆时膝盖揆一揆，箍紧打结，尖担一边扎一捆，担在肩上，在田埂上甩开胳膊，腾腾走，一直担到稻床上，堆成高高的稻垛。

稻田剩下一田稻茬，捡稻子啦。

挨坎的沟槽，放水的阙口，稻捆子底，遗失的稻穗较多。一边捡，一边把稻草掐掉，竹筐子里尽装稻头。带剪子的话，等手上捡满一把，握不住了，一下子剪下去也行。广阔的大畈田，一田挨着一田。

母亲带了干粮、水、筐和蛇皮袋子，清早出门，天煞黑了，未归。父亲急着去找，月光下，远处看见一个人影儿，佝偻着，身体前倾。近了，看清是肩扛手提着重物。父亲疾走过去，亮开嗓子喊，母亲应了。到跟前了，父亲接过母亲一天的成果，一起到家。

小孩子捡稻子爱热闹，跟在搂稻铺子的人屁股后，掉一穗，捡一穗。邻家的小姑娘惹人爱，故意漏两穗儿给她，没人说啥。

稻铺子里藏野鸡，意外呀。搂着搂着，扑棱一声，一只野鸡腾空而起，呼扇着翅膀，向山林飞去了。逮住了，多好的一罐子汤，可惜了。这么一惊一乍，似乎提了神，活儿干得更起劲了。

等放鸭子人的一来，上百的鸭群，扁嘴巴一个劲儿在田里戳，戳，戳，再扬起脖子，吞，吞，吞，嗉囊胀鼓鼓了。吃饱的鸭群在田埂上休息，梳理羽毛，嘴巴别进翅膀里，睡着了。等鸭群离开，稻田跟扫荡了一番，没看相了。

如今机器收稻子，捡稻子的人也是少了。

捡花生

捡花生，确切地说，叫淘花生。

不是大规模种，是小家庭种几块，留吃和打油。花生成熟后，下一场小雨，湿润一下泥土，爽干水，可以拔花生了。一拔一棵，一棵一提溜，看着花生稞下一颗颗饱鼓的花生，收成不赖。眼见拔断的花生落了土里，手指头一抠，抠出来。拔到中间，或者最后，落了落了吧，没力气管了。颗粒归仓，哪能呢。拔完，稞子捆捆，弄回家在院子晒。

姐扛着锄头，去后山坡，从花生地这头刨到那头，讲啊遗漏的花生刨出来，边刨边捡。捡一颗有一颗的欢喜，捡一兜有一兜的欢喜。

捡来的花生，一颗比一颗饱鼓。它们扎得深，长得实。捡淘的花生，没有瘪子，洗时，会沉底。炒熟了，还不空，剥壳时，得咬，一捧几乎能吃饱。打油呢，出油率高。

落地的花生，不淘出的话，不几天被土蚕吃了，要不发芽了，很可惜。

捡松球

大人上山筢松毛，小孩上山捡松球。

松树看似常青，枝生叶落，等同橡树和栗树。只是，松毛边落边生，边生边落，不会一下子落精光，经风沐雨，苍翠多于枯黄。

松球幼时一个小疙瘩，青，粝，密实，多长在新枝和老枝的交接处，单个，对生，三个，一个不长也有可能，没有规律。春天冒出来，夏天长大，跟地上的陀螺差不多，秋天变成褐色，鳞片叶也打开了。山风大时，松枝左摇右摆，松球就会掉在地上。此时，老枝上的松毛早落了一些，跟铺了焦黄的毯子。

大人用竹筢子把松毛毯子，从坡上筢坡下，拢一小堆一小堆。松球呢，一筢一滚，被裹在松堆的，装竹系筐时，还会掉出来。

小孩子手脚不闲，满山跑，派个捡松球的活儿干，一捡能捡一大筐。地上要是捡完了，拿根长竹竿对准松球敲打，敲打了这棵，再打另一棵。竹筐放在松树下的话，还会直接掉进去哩。捡着捡着，小的不想要了，专挑大松球捡。一筐松球看着满，提起了并不重。它们支棱着，空隙多。

捡松球，捡过野鸡蛋哩。一棵大松树下，有一大蓬枯草堆，松球刚好滚到那里去了，拨开草丛，哇，一窝野鸡蛋！野鸡蛋比家鸡蛋小很多，壳灰黄色，接近枯草色。打开，蛋黄很黄，味道和家鸡蛋差不多。

捡松球，最好在大晴天，连续的大晴天。一下雨，松球张开的鳞片又闭合起来了。闭合起来的松球得晒好几天，才晒开。

瓦炉子，锅灶底，柴火堆，支个锅，扔一堆干松球进去，上面抓一把松毛，松毛烧完，松球就着了。上面放几根硬柴，省事儿。不戳动它，火熬完，能看见松球形，末了才化为灰烬。

捡板栗

橡子戴帽子，板栗穿铠甲。板栗的铠甲是一身刺。

入夏，板栗树开花，花长条形，放射状，香喷喷，飘很远。板栗花落，晒开，编成辫子，夜晚可熏蚊子。初始果，个个小刺球，碰一碰，不扎手。刺球长到拳头大，刺硬实了，锋芒毕露，铠甲武装起来，才长板栗。板栗个数不一，独籽，两个籽，三个籽，四个的几乎没有。三个籽的，中间籽挤扁了。板栗成熟后，小孩子将中间籽拦腰锥两个孔儿，将纳鞋底的粗线穿进去，打个结，做成了一个“呼”。大拇指套在线两头，悠啊悠，线上了劲儿，一扯，呼呼呼，直响。

中稻收割时，打板栗。打板栗得戴草帽，斗笠也行。一杆子打下去，哗哗啦啦朝下掉，人闪在树边。打完了，用火钳把板栗泡夹在蛇皮袋里。

剜板栗，先用鞋底子踩住板栗泡，用剪子尖掘个口，顺着口子往里挑，芒刺拨一边，把板栗往外一挑，挑出来了。不太熟的板栗，壳儿白色和青色，放两天会变老色。青板栗，水分大，脆。老板栗，甜，受嚼。

收板栗还有一个懒办法，纯“捡”。

板栗成熟，不用棍打，等它自个儿从树上掉下来。莫望板栗的铠甲厉害，秋风一吹，秋阳一晒，板栗泡跟石榴一样，裂开口子，口子越来越大，板栗“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弯腰捡起即可。

下一场秋雨，家门口的一棵大板栗树，夜里睡醒，能听到板栗穿梭过枝叶，啪啪啪，掉落的声音。早上，穿了衣服往树下跑，一地板栗。

掉在地上的板栗，谁都可以捡。有板栗树的人家，多一通乱打，爽快收收了事。

捡蚌儿

打鱼的人，往池塘里撒一网，捞上来有鱼，有蚌儿。鱼放进背篓，蚌随手扔水里，扑通一声，溅起小水花。

蚌不怕扔，有硬硬的壳儿护着。没见过它在水底怎么移动。在岸边的话，看似一动不动，过一段时间再来看，它位置移动了，中间留下一条浅浅的小沟。

池塘水放干后，蚌露出来了。

塘底的淤泥里，沿边的水草堆，大的蚌，小的蚌，褐色的，青色的，挤挨的，孤个儿，沾着泥，吐着水。没动静时，蚌微微张开双壳，露出柔软的身体。一有风吹草动，蚌壳就闭合紧紧，俯拾即是。

大人小孩一齐上手，捡到木桶里。木桶满了，提回家，弄给鸭子吃。

蚌壳儿外面粗糙，里面光滑，有彩虹般的色彩。小孩子喜欢拿着玩沙，舀水打水仗。

奶奶去菜地，拿蚌壳割韭菜，割罢，放菜地边，下回再用。

                                         2021/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