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纳的千层底

        妈妈老了，啥也干不动了，她放下手头的活出去旅游了。
　　我和姐姐翻箱倒柜找东西，在老妈的箱底竟找出一包袱宝贝来。
　　这是十几只妈妈早些时纳的鞋底，后来因为条件好了，我们都穿球鞋皮鞋了，再加上老妈年龄大了，就被搁置了起来。我觉得眼前一亮，拿起一只在脚上比划，嘴里说：“真难得，我可得再做一双穿穿！”嫂子拿起整个包袱往我面前一放，笑着说：“好，好，拿走，都归你了！”我可真有福气啊！
　　抱着厚厚一沓千层底，看着那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都渗透了老妈的心血，这可不是三五个月能做成的啊！我眼前浮现出老妈纳鞋底做新鞋的情景来……
　　在我小时候，老妈的空闲时间就是纳鞋底做鞋，我对老妈纳鞋底再熟悉不过了。
　　先是“抹袼褙”。妈妈做一锅糨子，找一个案板，把一些布条布尖还有麻线什么的，一层一层往上抹，直到把案板抹严了，然后放太阳底下晒，晒干了揭下来，这一张就用来做我们的鞋底。
　　接着铰鞋样。妈妈拿出一个大书夹，里面夹着各式各样的鞋样，有大有小，用又薄又硬的纸剪成，还有很多花鸟鱼虫的剪纸图案，最漂亮的就是“老虎头”，小毛孩穿的，每次我都能找东找西玩上半天，我从不弄坏，老妈从来不制止我翻来翻去。妈妈拿出鞋样放在“袼褙”上用剪刀铰下来一张，再以这张为榜样直到剪完。然后一式两份，一正一反，正好成双。所谓的千层底大概要六七张厚，每张都要用白洋布包起来再用线把所有的边缘连起来。鞋底初具规模。
　　开始纳鞋底了。老妈拿出针线筐，半个篮球大小的白筐，里面装着纳鞋神器——针锥、顶针、线圆蛋、纺线坠、护手带，当然了，大洋针是少不了的。那个时候大洋针也要几分钱，我从没见过老妈把针给弄折过，哪像现在买针都是一盒一盒的买，一年到头却做不了几次针线活。老妈穿针引线非常熟练，把顶针套在右手食指上，护手在手心手背上缠一圈戴在右手大拇指上，先用针锥在厚厚的鞋底上扎一针，再把大洋针往头上抹一下，用顶针顶住，从针眼里穿过去，另一边手捏着针一拉，只听线绳“呲”的一声穿过去了，妈妈把线绳往护手带上一缠再一拽，这一针就结结实实完成了。就这样一针一针地纳，妈妈动作娴熟，姿势优美，我在旁边看着看着都看呆了。当然了，老妈不会只一个人做活，她的好朋友很多，一边拉家常一边干活两不误。我就在她旁边玩，听她们眉飞色舞地讲故事。有时候离她近了，她怕穿针引线时扎到我，就开玩笑说：“你想挨鞋底子不是？”然后大家都哈哈大笑。那时候光阴很慢，妈妈就那样纳啊纳啊，好像有做不完的活。
　　有时候地里头临时有事，老妈放下手头的活就走，风风火火的，干净利落。但是她不会把针随便搁，总是牢牢扎在鞋底上。不像现在素敏难得缝个袜子，缝完了针逢哪搁哪，在沙发上干活就扎沙发上，在窗户边干活就扎窗纱上，一转眼就找不到了。等有人一坐沙发，疼得跳起来了，那针才得以重见天日。
　　有时候我在外面玩累了，回到家，实在无聊了就摆弄针线筐，煞有介事的套上顶针，在手指上转着圈；护手带无法戴，手太小差不多能穿过去；拿起大洋针，学妈妈在头上划一下，用劲大了有点疼，却根本扎不进底子，用针锥也不行，就拿起针锥戳窗户纸。鞋底子太硬了，怪不得那年月大人打孩子都脱了鞋打，鞋底子那么硬，屁股不疼才怪！
　　千针万线，鞋底纳好了。老妈又开始做鞋面，鞋面用条绒的封面布，男鞋用黑条绒，姐姐们用红色的。鞋面也有样，鞋口两边有两个豁，是放松筋的地方，然后在缝纫机上过好边，脚后跟那里多过几遍紧紧实实的，封面就好了。
　　绱封面略微轻松一点，用针线连几个点固定鞋底鞋帮，然后一针一线把它们绱在一起。单鞋就那样绱，棉鞋的话还要敷上些棉花棉布，厚实暖和。
　　我的新鞋做成了！老妈绱完最后一针，把线绳剪断，再审视一番——把鞋往前面一放：“来，踩踩吧！”“踩踩”的意思是试试大小合适不合适，刚做好的新鞋有点紧，踩踩就好多了。新鞋不太好穿上，有时候脚憋得生疼还上不去。这时候姐姐们就出主意了，这个说他蹿了一天了脚大了，等明天早上脚变小了再穿；那个说用凉水洗洗脚热胀冷缩变小了试试；老妈会让四姐先穿上帮我踩，等我穿了刚刚好。
　　新鞋好处多，穿新衣服新鞋串亲戚体面，走起路来得劲，踢石头子踢得远，旧鞋就不行，石头踢不远，脚指头生疼。穿妈妈做的布鞋不长脚气，热了透风，冷了保暖，哪像现在的孩子，又是皮的又是革的，看着怪高级，晚上一脱鞋，熏翻一家人！新鞋上树不行，太光滑容易出溜下来，旧鞋底子不光，贴在树皮上紧紧的，三下五下我就能爬上树梢。渐渐的，新鞋变脏了，脏鞋变旧了，下过几场雨和过几场泥，鞋子塌下去了，大拇脚趾头不老实顶破了，补个补丁上去再穿月儿四十，等底子薄了烂了，老妈的新鞋又做成了。閁里收破烂的拨浪鼓一响，“收破烂~～破铺衬烂套子废铜烂铁旧鞋底子拿来卖～～”旧鞋还能换回针头线脑几分钱嘞！
　　……
　　妈妈纳的千层底，摞起来一沓，散开了一堆，看着让人心酸又心疼。我计划了一下，给老爸一双，成龙成杰各一双，他俩也不会穿，留个纪念，铭记孝慈家风就行啦。剩下的三双我穿——刮风下雨我不穿，雨雪路滑我不穿，赖路我不穿，光走好路。逢年过节穿出去溜一圈，显摆显摆炫一下——这样的话，我能穿到老。我可真有福气啊！
　　可是，妈没了，谁还给我做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