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那一场雪（二）

　　老司机都知道雪中赶路极其不易，科长替换司机握方向盘，属于勉为其难，毕竟不太熟练，充其量只是三脚毛功夫，无非让司机稍作休整，因为司机的脚湿冷而冻僵，踩刹车、离合时只凭感觉，非常危险。我也清楚，结冰后的雪路最考验司机的驾驶水平，能否在湿滑的冰面上稳步前行，没有一定的车技难以想象。即便有的司机喜欢飙车技，也在大雪面前失去了那份狂傲。但仍有性急的车车随意穿插，加重了司机的开车负担。好在进入浙江后的这一段路，积雪已经被密集的车流碾压得所剩无几，放慢车速，还不至于特别难开。 　　开着开着，忽然有一辆白车超上来，跳下几个年轻小伙，气势汹汹地拦住了去路，口口声声货车刮擦了他们的新车，有明显擦痕，野蛮地打开驾驶门，开口索赔2000元。科长发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早被车门外的年轻小伙揪着衣领拉扯了下去，司机见状，也赶紧跳下车。我一头雾水，震惊于对方的蛮横无礼。看车钥匙一晃一晃地挂在那，灵光一闪，直接拔了钥匙塞到自己的小包里，随即下车察看情况。 　　对方有两辆车，八九个小年轻，仗着人多势众，态度恶劣。儒雅的科长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在没有刮擦感觉的前提下，会碰了对方车身，尽管对方白车上确有一道新的细划痕，但不足于证实是他开车造成，于是据理拒赔。对方怒吼着，挥舞起拳头，人高马大的司机怒极，摩拳擦掌想要反击，眼看对峙中的双方一触即发，极可能升级为肢体冲突。我快步上前，斗胆插入激辨双方中间，陪笑脸说好话，想平息对方怒火，但对方气焰器张，暴戾之气爆棚，根本不睬。其中一人将我轻轻往旁边一推，“跟你女的没关系，别参与，谁开车谁负责！”，边说边去拔我们的车钥匙，好在他失望地空手而返，我内心惊呼，暗暗庆幸。双方各执一词达不成一致，也没办法报警，恶劣天气下，警车很难及时到现场。舌战了几分钟后，看事态平息不了，科长率先高姿态，意思是既然认定是他开车刮擦，那就量力赔付吧，我们一路耗费不少，身上无多余钱，顶多只剩千把块，回程还需要加油、付过境费，要不，我留下必需的300元，700元你们拿走吧。一帮小年轻看到科长如此真诚，不再坚持，收钱后偃旗息鼓，直接走人。 　　科长说，以他的经验，不排除小白车超车上来刮擦了我们的货车，并不一定是他去蹭了对方，只是缺乏证据，出门在外和为贵，保全自身的生命及财产安全才是第一位，花钱消灾，这700元权当交学费。 　　听罢，不禁对科长肃然起敬，足够大气！司机并不同意科长的做法，觉得科长太好说话，太为别人着想，这700元绝对冤枉，说不定就是碰瓷，不值。科长笑呵呵的，算啦算啦，退一步海阔天空，开车遇堵心态本来就不好，继续纠缠对双方都不利，很可能两败俱伤，划不来，赚钱虽不易，但该忽略的时候只能忽略，钱可以再赚回来。司机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继续往前时，车头又被人拦住，一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满是焦虑。满腹狐疑且心惊肉跳，难道又出了状况？细细打听才知道，这一位是来求助的。开着一辆小型厢式车的他为了超速，竟然从硬路肩上过，不想车轮打滑就被卡在那儿，动弹不了。大汉知道求人不易，主动开口说是帮他拖一下车，给50元。科长大笑，50元？大汉拼命点头。科长正色道，500元、5000元也不行呐，不好意思我们无能为力，帮不了你，你另找别人吧。示意司机继续前行。科长解释，若是这辆厢式车陷在行车道上，不用他求，我们乐意帮他一把，但他抄硬路肩通行，违规行驶，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了他，让他自个儿想办法吧。 　　离家七八十公里之遥时，雪还不大，可以匀速慢走，胜利在望了，内心安定、欢快起来，与家人约定留饭留菜，估计二小时之后可以到家。当时心想，费尽周转还意外破财，这下总可以早点回家了吧？ 　　然而，然而，就在这喜孜孜的档口，殊料又有意外发生，傍晚五时许，一辆特大型平板车雪地抛锚，不偏不倚卡在了互通的匝道口，残酷地封死了往这条线路的过往车辆，我们的货车跻身其中，前进不了后退不出，堵得严严实实，天哪！93交通之声随即提醒司机朋友，估计大车故障会造成长时间的高速堵车，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而后，新闻播报时高速堵车已达2公里、5公里、7公里……一颗心，又慢慢地悬了下去。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行路人归心似箭，那辆大车早不抛锚迟不抛锚偏偏就在要塞处，残忍地堵死了所有分流车辆，逃无可逃让人崩溃！ 　　油箱缺油，只能熄火等候。寒风肆虐，车上寒意逼人，手脚冻僵浑身发抖，除了几块饼干，无丁点食物，由于断水，即便肚子咕咕叫，饼干也难咽下喉。我和司机的手机已经早已没电关机，科长的备用电板也消耗殆尽，仨人与外界彻底失联。看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各式车辆，纹丝不动，而雪花偏偏越飘越大，仰望天际，乌云压阵，纷纷扬扬而下的，是大朵大朵的鹅毛大雪，令人绝望。雪花兴高采烈地在冷风中飘舞，洒落在每一个角落，车辆顶部慢慢就变成了一片洁白，高速护栏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车辆绵延，望不到头尾，焦灼心理弥漫，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饥寒交迫的真正含义。 　　困在车内，呆傻地望着满天雪花，升腾起的仅仅只是绝望，如此狼狈，完全拜雪所赐啊。心中禁不住诅咒，雪的世界白的海洋，貌似粉装玉砌、晶莹剔透的世界，其实狰狞可怕充满了杀气。如果不是下雪，如果不是路堵，我们怎么可能担惊受怕？还差一丁点车翻人伤，而今又硬生生堵死在家门口，就那么冷酷地，考验着我们的承受能力，情何以堪？那一刻，我也幡然醒悟，我们南方人所心心念念的雪景，其实仅限于小雪，足矣。须知，小雪是浪漫，大雪是麻烦，暴雪是灾害！一路而来的雪景，并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而是无法回避的恐惧，刻骨铭心。 　　暗暗祈祷，救援车能想方设法尽早赶到，救众车于极度煎熬中。岂料想这一次堵车，足足从傍晚延续到了次日凌晨，昏昏欲睡又寒意彻骨，抓狂地度过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想象着那辆阻挡行路人回家的可恶大车，是不是挪了位？交警到现场了没？我们何时才能重新启程？ 　　科长到底是科长，依然淡定，劝我们稍安勿躁，筋疲力尽时需要保存体力，尽可能多休息。而我，对雪由爱生恨，就盼着速速回程，暖一下冻僵的身体，喝上一碗热粥。经常也看到有人从车上下来，缩手缩脚地活动下身子，实在冻得受不了，又急忙躲回车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似乎听到了远处车辆启动的声音，稍顷，震天的欢呼声由远而近，据说那辆该死的大货终于被慢慢拖离，一看手表，凌晨3：30。匝道这边，停着一辆满载沙包的工程车，几个年轻交警将匝道的坡路全部铺好了沙包，然后指挥车辆有序通过。前一辆车到达坡路的顶点时，哨声一响，才放行第二辆车，所有车辆整齐地排队前行。轮到我们上坡时，我分明看到了交警满头的汗水。霎时，油然而生浓浓的暖意，这样的交警，无疑是最最可爱的人！ 　　周遭一片静寂，万物仍在酣眠，我们，终于能够回家了。 　　当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中压出了深深的胎印时，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司机脸上洋溢起了难得的笑意，在熟悉的城市道路上左拐右转，快到单位门口时，远远看到大门四周的雪被铲得干干净净，旁边堆起了几个大大的雪人，定然是勤劳的门卫大爷所为。而我们货车的引擎声早已惊动了大爷，他披着棉大衣急急出来开门，一脸慈祥满脸笑意，感叹了一句：“你们这几个宝贝啊，终于平安回来了！” 　　刹那间，百味杂陈，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