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脚猫

三脚猫

　　三脚猫是个有故事的猫，虽然大多她的故事我并不知道，但从我知道的冰山一角，就相信，在水面以下，肯定有许多许多的故事累积沉没了。
　　那一次，我又看她在楼道里晒太阳，就伸手在她背部抚摸过去。也就是从旁边走过，脚步不停，顺手一拂。她本来蜷成一个球形，也就懒缓的抬头看一下，又勾了脖子，继续眯着。
　　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亲近，我也很高兴，就对老李说了：老猫好亲近呢，她的那几个孩子就不行。我从远处过来，他们就很警惕。本来也玩的很高兴，却也暗暗的提防了我。我伸手刚想过去抚摸一下，他们就嗖地跳下去，又噌噌噌噌转几个弯，下楼不见了。这个老猫就不跑。是不是她老了，跑不动了？
　　老李说话有些慢，语势沉重坚定，好似每组词语都可以笔记下来发文件：不是。因为，他，老了。是血统问题。老猫是家猫，沾人气。那几个小的，有野猫血统――是她和，野猫一起生的。有野性。
　　那时，我才搬到这边来不久。就看到一楼中厅里几只猫。一只就是这只老猫，还有几只小猫。几只小黄猫很可爱，绕在大猫身边跑来跳去，有一只还仰面去老猫的腹下吃奶。老猫站起来走几步，那只就撒赖似的，在下面衔着奶头不肯松开，被拖着走。这些，都让人看着眼热。这是很温暖幸福的一家亲啊。另外，好似整个楼房，从一层到三层，几十家住户也都亲近起来。为什么呢，不知道。反正觉得有猫有狗整个居住地就有滋味的多。若整个楼房里除了除了人还是人，就让人觉得单调到不舒服。就像天空只有月亮没有星星，就像地面只有树木没有花草，就像一碗白面条里没有葱花芫荽，就像一个歌手自顾自的唱歌，没有伴奏吧。
　　但，我现在才知道，那些小猫并不和他们的母亲住在一起的。他们却哪里呢？不知道。
　　我见过老李的老婆，就是老宋，在楼下办公室门口喂老猫一些东西。好像是从餐厅那里拣来的一块饼，撕成一小口一小口，丢给她吃。三脚老猫大致青黑颜色，也间了一些黄色的花纹。她吃的很安详，也很安心。她是习惯于被人喂养的。
　　老宋眼睛好大，和人一说话，又喜欢一瞪一瞪，像会车灯一闪一闪，她告诉我：这猫原来也不是她们家的。是原来一个老住户九嫂的。她们搬家走了，没有把猫带走，我就喂喂她。她跟我最熟，但不是我们家的。
　　楼上的住处，我的宿舍和老宋是邻居。她的洗衣机的包装箱就放到楼道里，三脚猫就爬到上面去晒着太阳睡懒觉。我去上班，从宿舍里出来，转身往右走，她就正好在我眼前，我喜欢伸手摸她一下。她也会略抬下头，看我一眼。也不拒绝，也看不出有什么欣喜。
　　老宋在洗衣服，我们也聊几句。她又一瞪一瞪的闪着眼光对我说：我原来还是喜欢猫的，也让她往我屋里去。现在不行了，现在添了小孙子。儿子嘱咐过好几次，不要用手摸这东西，它们身上细菌多得很，再传到孩子身上……我现在从来不摸她，也不让她往我屋里去，她在楼道里没事儿。看到了吧，有这么一只老猫，整个三屋楼一只老鼠也没有。家用、吃食我这些东西都在楼道里明大明的放着。没事儿。咱楼上没老鼠。
　　我听她说话，也下意识的伸手去又摸猫头一下。这次，她翻身站起来，脊背弓了很高，尾巴也天线一般，直竖起来。我又不懂猫语，但也感觉出一些不善，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转头讪讪的问老宋：她这是要咬我吗？
　　老宋往这边走两步：没事儿。她没有咬过人。她这是要伸伸懒腰。
　　但，我也不敢轻信老宋的判断。我觉得三脚猫已经进入到攻击模式。最起码是警戒，反正不是友好亲信的状态。再看她一眼，她咪呜的叫一声，翘着那只断脚，一踮一跳，从纸箱子上下来，身手还算敏捷，落地无声，又转几弯，从楼道里下去，不见了。
　　我问过，她那只断脚是怎么回事？
　　老宋也说不太准。好像原来是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断了一截。一条前腿没有脚了。走路一颠一跳的。那条断了脚的腿，在空中还是一摆一划，像一只凭空划过的船桨。――好像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咬断的吧？和狗打架被咬断的？或者是被什么物件砸断了的？被什么东西砸的？是意外？还是人为？为什么和那狗打架呢？又发生了哪些事情？
　　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这是一只很有些故事的老猫。
　　也又想到她的那些孩子们。那几只小黄猫都去了哪里？在某个地方占山为王吗？在某个空宅里做户主吗？还是四处流浪？他们还会回来吗？是不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来探望一下他们的母亲呢？他们的父亲又在哪里？她和那只野猫又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分开的呢？
　　不知道。所谓的野猫就是四海为家的猫。野性就是不着家。他们与人类没有缘分。人迹不至的地方才是他们的天下。
　　可眼下这只三脚的猫，却是家猫。她是要依人而居的。
　　她原来的主人已经搬走，搬到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原来的平房已经被推平，又建起三层的楼房。楼房里的住户还有几家是旧识。这就是她可以依傍的地方。但却没有一个门打开，愿意让她睡屋子里面去。她好像也并不想进到屋子里去。楼道里，老李家的洗衣机的纸箱子就成了她的家。我们三楼的这几家住户就是她的邻居了。大家相安无事，又若即若离。
　　我现在在我的屋子里写着门外面那只三脚猫。可惜，我们语言不通。如若真的可以交流的话，也许，我可以为她写一部长篇传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