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地理物象图（五）

　乡村地理物象图（五）
　　　　　　　　　 1、 麦秸里的鸡蛋
　　村子东头，生长着成群蓖麻棵，枝杈上结满一小朵一小朵的果实。孩子们穿梭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植物气息里。他们把自己藏匿到那些阴影处，等着另外的孩子来捉他们。 　　有成年人从那里走过，站在离那片浓绿色不远的一棵老柳树下，看着晃动的叶子，大声地喊：谁？！他们就藏着不动弹了。大人走了过来，从青稞下揪到孩子的耳朵，拽到树下。大人说，晚上不能藏到这里，潮湿的地面上，蛇会经常出动，会咬破他们的腿或者手。 　　那群孩子穿着带补丁的衣服，猫眼一样地看着大人凶恶的目光。他们悻悻地离开了，到东边的场间去玩耍了。你跟着孩子到了场间，湿漉漉的高粱或者玉米的青稞堆积在一起。那几个孩子，就在那些植物上打着跟头，他们玩得疯疯癫癫。 　　你跟着一群孩子跑累了，一个人沿着村子房屋的后墙屋根，在黢黑的阴影里走着。头顶是升起了一轮昏黄的月亮。走到那棵芙蓉树下，一堆麦草堆前。你站在这个土黄色麦秸前，觉得那麦草是松软的，你坐了下来，一片笼罩着清辉，草丛有一个黑黑的缝隙，你盯着缝隙的黑色看了会，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洞，你的手就伸了过去，你扒拉开草，月光就照了进来。你看到了惊奇的一幕：一只草帽大小的巢穴里，一团东西有些光泽，你进入的手，就摸到了一群鸡蛋，它们圆滚滚地簇拥在一起。你忽然就记得了白天一只鸡在这草垛前转悠的情景。 　　你啊啊了两声，看着发光的鸡蛋，你扎着两只手，笑出了声音。你被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四下看看，周围模糊的光笼罩着生长着的杂草和树木的坡地。你轻轻掩藏了小巢穴的洞口，撒腿跑回家。你找到鸡窝后面那只柳条篮子，拎上它悄无声息地跑回这个地方。 　　你露着脚指头的鞋子，被地上的石块和枝条挂破了，那个脚趾前的洞撕裂开了。脚趾刺痛着你，你兮哈兮哈地，潜回家。躲在自己那间草房里，看着意外得来的着一群酱紫色宝贝，傻傻笑着。顷刻，你就紧张起来。那只偷偷把鸡蛋降生到这个地方的鸡，它是谁家的？那家的主人如果发现鸡不在自家里下蛋，会不会找到你？ 　　风丝拉丝拉地在那里发出声音，到处乱窜。你知道四周埋伏着青蛙，在草丛中，泥土的缝隙里，鼓动着某种力量。这个巨大而凌乱的空间里，一切微明而又昏暗，这中间潜藏着无数的幽灵……你瑟缩着，颤动着，小心回到了家里。你将鸡蛋安放在自己住的那间小屋里，重新走出家院。一群孩子从村路上跑过去，一团黑影消失到远处。 　　那是十个鸡蛋，它们到了县城的集上，给你换回一双白色球鞋。你的白球鞋是一道白色的光芒，在村庄里到处流窜。它的色彩，划出了一条少年的路。只是，你一直没有告诉父母白球鞋的来历。你知道那不能说的。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它像村子上空的月光，清冷而孤寂地悬挂在你的心中。
　　　　　　　　　　　　2、场间之恋
　　你们在一个最大青稞堆里，撞到两个个子很高的人。你认出来，男的是李家二小子，女的是张家三丫头。 　　这两个人从青稞堆里突然出现，吓愣了小伙伴们。李家二小子像一截木桩立着，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张家三丫头藏在他身后，露出半张脸，她的眼睛像猫眼一样晶亮。她揪着二小子的衣角，露出另外半张脸，怯弱地看着众人。此时，有大人呼喊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众人人慌乱成一团。你转过头去看那个走近的大人身影。“狗蛋，你大叫你了！”狗蛋被他爹踢了一脚之后，拉走了。李家二小子和张家三丫头，不见了。你呆傻了。李家二小子和张家三丫头像遇到传说中的鬼。孩子慢慢四散开去，朝着狗蛋消失的地方走。你看着他们的黑影消失在入口处的小桥头。 　　几日后的上午，你在宅基上的石头磙子上，坐着吹响槐树叶，树叶从你的唇间发出跳荡而又蔓延的音符，狗蛋就走了过来。他神神秘秘，蹑手蹑脚，压低破锣嗓音：嗨，李家二小子和张家三丫头在谈恋爱！几个在近前游荡的小伙伴围拢了过来，把头伸到一个小圈子里。叫富牛的大个子张大着嘴巴：哪有一个村子里谈恋爱的？！胡说。 　　你瞪着眼睛听他们说话。秋天的树叶子从头顶上掉了下来，砸到那几个孩子的头顶，他们顾不得弄掉它们。狗蛋非常兴奋，眯着小眼睛：我们去逮他们！谁去？狗蛋说着就起了身，一群孩子就跟着他朝村东悉悉索索地走去。狗蛋还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告戒任何人都不许声张。 　　这个晚上，你跟这帮孩子，走到桥头，碰到李家二小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后面几步远是张家三丫头。你们一起转头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从身边走过。一只猫沿着你们的方向向前方跑去。你们没有逮到李家二小子和张家三丫头的现场，就去追那只猫玩去了。 　　没过几天，村东发生了打架事件。村西的人从一个个院门里走出来，先是站在宅基上伸长耳朵朝着那个吵杂的东边张望，脚步朝着那地方快速跑过去。“张家三丫头怀孕了!张家的人在打李家的人！”你在朝着村东跑去，这样的话像小小的炮弹在那条路上到处乱飞。许多人的脸是木然的、惊恐的。你跑到一群人那儿，那些穿着深蓝色或者灰色衣服的人，手里拿着巨大的木棒。一群男女在那里厮打，中间还有女人的哭声。 　　阳光下，你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你看着这个叫三丫头的女子，她的瓜子脸上有几道血印子。她好看的脸上的血，像一朵小花。那朵血红的花，美丽而又让人害怕。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里的泪，像早晨的露珠一颗颗地滚落着。另一个女人喘着粗气骂她破鞋。你看到她的家人又恨又气地看着三丫头，晃动着手里的木棍，说二小子拐骗了三丫头。 　　另一边，一群人大声地喊着什么。你透过人群缝隙看到躺在地上的二小子，他腿上有大片的血，从裤腿里流出来。二小子发出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堪。一群人慌乱地围着他，一辆地排车从那边推了过来。二小子被人抬上了车，有几个小伙子推着车子朝村西跑。有人说要到县城医院。你看着二小子躺着的那辆木板车，疯了一样，穿过村子里的这条路，一直奔跑。 　　车子从村头消失时，天地突然静了下来。路上有几条狗到处乱窜，谁家的绵羊“唛唛”地叫着，几只鸟从椿树的树梢飞过村路上空，它们朝着路中间拉下一撮撮的鸟粪，有几粒就落到了狗蛋的脖颈里。他骂着该死的鸟，和你做了一个手势，沮丧着脸回家了。 　　后来，你和狗蛋挎着篮子到天地里薅猪草，狗蛋说，李二小子瘸了，张家三丫头上了两次吊，都被她家人救了过来。但是，狗蛋说，他们要结婚了，他们还要生个小孩的。 　　一天，你和父母亲说这个事情，他们很肯定地说：本村的人不能结婚。这个村庄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你没有言语。你不明白，本村的人为什么拒绝结婚。在大家的眼中，本村人结婚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结婚一定会败坏什么。结了婚的李家二小子和张家三丫头，从村子里走过时，头都是低着的。他们像两只鸵鸟。 你那天逮了几只麻雀。父亲说麻雀的肉很好吃。你们一起杀死了那几只麻雀。那一天，你看着剥光了毛和皮的麻雀，被放进了一只瓷碗里。父亲说：晚上油炸麻雀。父亲还说：别学张家二小子。 　　晚饭后，你和狗蛋到场间溜达。那里空无一人。半个月亮挂在上空，它像被人咬了一口。有很长时间，没有人去场里玩了。在你心理，那里成了禁地，那里空成了一片废墟。 　　　　　　　　　　　　　　　　　　　　　　　　　　　201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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