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唱
2021-12-23抒情散文薛暮冬
这是琅琊山中。现在,我在琅琊溪畔。枯水季节。只有幽篁茁长。这些修长的竹子,在深秋的溪水旁,顽强地把自己的生命探向下一个春天。百无聊懒的时候,便邂逅了一只乌鸦。只有一只。萧瑟地伫立在枯枝败叶上。这只乌鸦我认识。春天的时候,它和它的母亲,一只年……
这是琅琊山中。现在,我在琅琊溪畔。枯水季节。只有幽篁茁长。这些修长的竹子,在深秋的溪水旁,顽强地把自己的生命探向下一个春天。百无聊懒的时候,便邂逅了一只乌鸦。只有一只。萧瑟地伫立在枯枝败叶上。这只乌鸦我认识。春天的时候,它和它的母亲,一只年迈的乌鸦,就是住在这里。当然,乌鸦为什么此时成了孤家寡人,我不得而知。但是,它不是一座孤独的岛屿。它还有众多的朋友,比如,茂林,修竹,细若游丝的溪水,还有我。形单影只的我置身于一片茂密的竹林深处,我与一只茕茕孑立的乌鸦不期而遇。
我踩着落叶。今年的,去年的,抑或许多年前的。咯吱咯吱的。仿佛是落叶在独唱。热闹。拥挤。我没有加入它们的独唱。我怕人类的声音会惊扰了这些孱弱的生灵。我一步步地走近乌鸦。天高。云淡。乌鸦没有飞走。或许,这只乌鸦正在云与梦的深处。它陷溺于自造的梦境无力自拔。秋至。秋已至。乌鸦全不理会。它把自己的影子踩在脚底下。
它不仅仅在那儿呆立着。它在唱歌。很深情的唱歌。它的周遭没有别的乌鸦。
它在唱给谁听?它把高贵的头颅努力探向天空。探向空中舞蹈着的寂寞。探向空中高贵怒放的忧伤。我不再前行。我在竹林中寻找那个应该存在的聆听着。我想弄清楚乌鸦到底要把歌声献给谁。却没有找到。一直都没有找到。
乌鸦的四周都是竹子。都没有开花的竹子。还有露水。还有清风。还有夕阳的余晖。乌鸦还在独唱。没有人看的见,许多旧事,许多疼痛,星星般被流云擦亮,然后,又被清风拉长自己隐隐约约的影子。也许,乌鸦看得见。只是,乌鸦不知道,在它不远处的远方,有着那么多看不见又数不清的冰雪,寒冷,甚至死亡。和不可多得的光荣。正纷至沓来。
这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乌鸦。周身乌黑发亮。嘴比较大,也是黑色。它没有鹦鹉黄鹂那般花俏,也没有麻雀灰鸽子那般深红暗绿。它甚至有些丑陋。但是,乌鸦的身上,透着一种智慧,透着一种高傲。它在独唱。它常常独唱。和它的歌声相伴而生的,是肢体语言。它的面部表情生动。它总是手舞足蹈。偶或,还会稍加停顿。仿佛是谁打断了它的独唱。
谁是那个隐藏的聆听者?显然,它不是唱给自己听。它的热烈,它的浓情投入。它的歌声一定是献给谁的。聆听者就在竹林之中。就在离它不远处的某个远方。落日,早已沉寂在远山的深渊之中。我依然没有找到那个隐居者。我只有聆听。聆听乌鸦在这个黄昏的独唱。
没有人找到那个听众。乌鸦是在独唱。
在残存的溪水旁,我看到了自己碎裂的倒影。我恍然大悟。看到倒影我就看到了自己。我跟水中的倒影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说话。自己说给自己听。时而言之谆谆。时而言不由衷。时而言不达意。时而言与心违。这是我的老毛病。我知道,我常常率领自己步入一个人的蛮荒世界。然后,我呢喃低语。而且常常还滔滔不绝。我同竹林深处一只独唱的乌鸦有什么区别呢?看到它其实就是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看到了我们。它揭示了我们部分潜存的真实。
乌鸦没有什么好笑的。我也没有什么好笑的。
乌鸦显然是一位智者。在养老、敬老方面堪称动物中的楷模。据说这种鸟在母亲的哺育下长大后,当母亲年老体衰,不能觅食或者双目失明飞不动的时候,它的子女就四处去寻找可口的食物,衔回来嘴对嘴地喂到母亲的口中,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并且从不感到厌烦,一直到老乌鸦临终,再也吃不下东西为止。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乌鸦反哺”。那么,此时,此刻,这只乌鸦对独唱的沉迷,是不是让我们找到了答案呢?也许,不久以前,它的母亲就是在这里驾鹤西去。那么,它的所有歌声都是献给母亲的在天之灵。而母亲一定没有走远。母亲就在不远处的星空,静静地聆听着孩子的歌声。所以,乌鸦才唱得如此起劲,如此卖力。
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想。其实,为什么要寻找答案呢?竹林,溪水,落叶,我和乌鸦一起仰望安徽秋日的天空。也许,我们从来就不曾了解彼此的内心风暴。正如,哪个朝代的竹林深处,不漂泊着几缕隐者的魂灵呢?只是,我们泪水的花瓣,再也不轻易为谁枉自绽放。
那么,此时,这只乌鸦,抑或我,对听众的虚与委蛇,或心不在焉,早已心知肚明。所以,我们明白唱歌完全是自己的需要。所有的歌唱,都可以有自己来完成;所有的听众,都可以由自己杜撰出来。于是,我们不再希冀任何物理形式的听众。我们把自己放逐到竹林深处,我们看到进出竹林的人,头上顶着竹叶,竹叶上栖着黄昏。现在,面对虚无,更是面对一切,我们开始每天一次的独唱,然后乘着歌声的翅膀,去遥远的异乡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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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薛暮冬 于 2013-12-11 20: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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