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在河边，或在湖边

或在河边，或在湖边

◎荷立朝阳

早早的就知道这里有河，不曾名也。河中有荷，迟早我是要寻来的。荷若解事，不知道她会不会日夜等我？选择一大清早来看荷实在是有意而为之。总觉得晓露浓，晨雾轻，仿佛给荷沐浴了一把，干净、澄明、清爽，恍若邻家女儿一夜好睡，晨起洗了一把澡，头发湿漉漉的迎风不飘，整个人却是湿润、明亮、甜蜜的。

晨起看荷的私心还有一个，以我不多的光影经验，总觉得早晨的光线最适合还原荷的本色美，浓绿翻滚，翠波暗涌。中午阳光过强，叶子不那么绿了；傍晚灰尘太厚，叶子稍嫌黄灰。未开的花朵一瓣一瓣的开，涩涩难懂；已开的花朵戴露而立；打苞的朵儿含笑静立不吐一字。这水中的贵族、凌波的仙子、纤尘不染，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

荷，最早出现在《诗经》里。《诗经·郑风》里有诗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荷华”即“荷花”；看来这条未名小河里的众荷早在《诗经》时代已渡水涉诗而来，只是其中人生辗转罢了。这样的一位窈窕美人，风姿绰约，千娇百媚，在赶赴人生的路上要跨越多少苦难，经历多少风雨？一枚莲子的淤泥涅槃，才在今天、此刻重又获得新生。

荷的美实在是经得起推敲的。我面阳而立细究每一片叶子，脉络分明，翠色怡人，一缕清香似有似无，从四面包围了过来；放眼远处的花朵，红粉不匀，自然天成，羞涩难表，仿佛少女脸上的红晕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躲在叶子下面的莲蓬不张扬不招摇不摆显，只是将叶子的形状和色彩浓缩，好似自己只是一片袖珍的叶子而已，将成熟的果子深陷；寻着她的一花一径一叶向下看，向水里看，便有一节节白胖胖的莲藕出现在想象里，我的审美价值取向以白胖为美，只是不要过胖，但一定不能太瘦，匀称有腰方是美中极致，这一点很是赞同唐朝的玄宗，不过私下里又嫌隙贵妃娘娘太胖了，也许玄宗喜欢的只是她的性情这好象无关胖瘦，其实又和胖瘦有着千丝万缕的深层联系；鲁迅先生这样描写豆腐西施杨二嫂“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这里有多少调侃有多少辛酸，不过好象也折射出先生的审美取向，太瘦终究是不会太美的，都“圆规”了还能美到哪里去呢。

沿着小河向前走上一段，脚未到荷已至，满满的一河都是荷。李渔在《闲情偶寄》之《芙蕖》一文中这样写道：“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可见荷之大美超越空间和时间，横扫精神和物质两重境界。

走着走着发现一座小桥，窃喜。行至桥上看荷，忽略天、忽略地，仿佛自己也成了荷海中的一株荷。放眼整条小河，绿烟浩缈；收眼一花一叶一茎一佛心；看到的是荷景，嗅到的是荷香，听到的是荷语，吹过的是荷风。众荷喧哗，近处的是挚友相拥携手，远处的是知已注目会心，旁边的那株是今生的兄弟，比肩摇曳；眼前的这株是前世的爱人，来的不早也不晚恰好与我重逢；莲的心事悄静开放，我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就站在那里等，等你悄悄唤我的乳名。 ◎蒲浴暮色

浔着小河一路向前走，至拐弯的地方，竟发现还稀稀落落的长着几株蒲！嗬，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姐妹，多少年来遍寻你不着，今日竟然在此偶遇！真是黄天不负有心人！急急的取出卡片机，上下左右，前后远近，咔嚓咔嚓照个够！走了很远才拾取到一根树枝，复又走回，用树树够了半天终于将蒲叶与蒲棒拽至眼前、拽于鼻下，细细端详，轻轻摩挲，一阵阵清香从棒中婉约析出，还是儿时的味道，还是从前的味道。

上高中时，我执意要住校。家里没有多余的垫被，父亲就下河采老了的黄蒲，照着学校床的大小编成暖席，带到学校用，那时有的同学没有垫被，有的同学有垫被，有的同学用的是草垫，而我的这个“垫被”可是纯天然又厚实的，又不需要父母多花钱，当场引来同宿舍小朋友的多少艳羡。父亲又建议我再采一些蒲棒做枕头的枕芯，但是这个任务要交给我自己来完成，父亲只负责站在岸边看着我，以防落水，其实都那么大了，那有那么容易落水啊，不过到了今天我亦为人父母，我终于能理解父母的纠结与矛盾之处，一方面是能力的培养，一方面是几十年如履薄冰的安全担忧。

采上的蒲棒先晒干，然后母亲帮着做了一个花布枕套，把蒲绒细细剥开填进枕套里，一只既柔软又好看枕头，终于在父母亲的帮助之下做好了。上铺的小姐姐没事就抱我的枕头，我不依。可是我对她母亲做的“咸菜黄豆”觊觎已久，最后也不知是怎么达成协议的(这个已经忘记了。)她用一玻璃瓶的“咸菜黄豆”换我的蒲棒枕头来枕，期限是一个月。

蒲，睡在我身下的好兄弟，抱在我怀里的好姐妹。在那涩涩的青春岁月里我们曾有过切肤之恋、共眠之缘。

青春以后的岁月里读书只要读到蒲我都会停下来，认真仔细的深究一翻，终觉得在这个尘世里也会有一些人如我一样，对蒲充满依恋。《孔雀东南飞》中当刘兰芝说出“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一下子对刘兰芝除了喜爱以外，又多了一层欣赏，仿佛刘兰芝不仅仅是一个恋爱中的小女子，而是一个大诗人，她不仅仅停留在平常事物的表象描述，而是深入其内抽取物与物、物与心的内在关联，把自己的思考形象的呈现出来。好聪慧的女子，一定可以得到丈夫全部的爱，难怪婆婆忌惮，惨遭“被休”，而我等幸好愚劣，才不至遭到婆婆的荼毒。

后来读《红楼梦》，有这样的判词：侯门艳质如蒲柳，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我心里就不舒坦了。我遍寻典藉，心想此“蒲”一定非彼“蒲”。果然。这里的蒲柳是指水杨。蒲柳是指蒲树和柳树,二者皆属于落叶较早的树种,古人因而用蒲柳来比喻人的容颜早衰。“蒲柳之姿”似有讥讽之意、早衰之意。

蒲，还是那株蒲，从未在我的记忆里走远，亦是任何东西欲替代都是不可能的，我终将一眼将其识破。如果说荷是水中的贵族，那么蒲一定是水中的隐士，独寄红尘一隅，不争不抢，不夸不耀，独自生长，逍遥生活，自尊，灵动，飘逸。


[ 本帖最后由 炬焰炯炯 于 2013-8-13 12:0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