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

走出展示楼盘模型的会所，左边有个游泳池，在这个炎热的夏日晚上，几乎全小区甚至是外面的孩子都来了。孩子们的笑声穿得很远，有尖叫的，有呼喊的，有的在叫嫲……嫲，也有哭泣的。小区里植物茂密，转个弯，所有的声音就都听不见了。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但是小女孩似乎早就发现了我。


“噢，你看是什么人来了，是舅舅吧。”她正双手捧着一只暗红色的人形布兔子，盯着它的眼睛说话。那兔子的眼睛呆呆的，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兔子的四肢和人一样修长，软软地下垂着，脖子上系着白色丝巾蝴蝶结。小女孩一边说话，一边捏了捏那两只有点长的兔耳朵，如果没有这两只耳朵，估计没人看出来它是只兔子吧，倒像是外星人。


小女孩的妈妈正埋头在手机上做业务，爷爷带着老花镜则坐在餐桌上看小视频。


家里的灯开得有些暗，皮沙发上到处是投射过来的影子，一个叠着一个，浓的盖过淡的，交叉着形成了泳池底部光影般的景象。不同的是这里真的有点暗，没有阳光，也没有水光，只有一盏暗淡的复古台灯，光线蜷曲无力。


“我们走吧。去玩水吧。”小女孩捏住兔子的胳膊，然后提起来，再点在沙发上，这样看起来，这兔子既像是在走路，也像是在空中在跳舞，只是脑袋下垂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泳池”。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水花好像有点大，要不然我们再跳一次吧。”小女孩笑了起来。我、她妈妈和爷爷也都笑了。屋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小女孩似乎有些得意，但是仍旧不看我们，提着兔子继续往前走。


“走呀走，走呀走……我们去森林里吧。那里有好多大树，我们还可能会遇到一只……一只小鸭子吧。”她和小鸭子聊了一会儿。


第二天晚上，小区游泳池仍旧是喧闹的，似乎人更多了，孩子们互相溅水，打骂着。小区里植物茂密，转个弯，所有的声音就都听不见了。我打开门，没看见小女孩，他妈妈告诉我，“正在院子里玩呢。”


于是我悄悄地走过去，躲在玻璃门边看她。


穿着一件莲蓬连衣裙，光着小脚丫。她老是喜欢光着脚丫，不知道被妈妈骂了几回。她仍旧光着脚丫到处跑，砖头上，沙发上，泥土上，草地上，到处都留下她那小小的脚丫印儿，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这次，她手里拿着一辆人形汽车，有点像托马斯小火车，但是明显不是。


“托马斯，我们开去‘心头’吧。”呵呵，“心头”就是小女孩的老家，她这两个字会用闽南语讲，听到这个我又偷偷笑了。


“到了‘心头’了，但是奶奶好像不在家呢，我们自己玩吧。”她把玩具车开到几盆多肉植物间，一盆一盆地走过去，驾轻就熟地。


“看看，这是奶奶的菜园子呢，好多蔬菜我都喜欢吃，有什么呢，萝卜、菜花（闽南语把花菜说成菜花）、茄子、蕹菜（空心菜），还有什么……大白菜、小白菜、杨乃武嘞……”听到这里我差点笑出声来，她一会儿讲闽南语一会儿讲普通话，还把奶奶告诉她的“杨乃武”当做一个菜。也许奶奶告诉她杨乃武是什么，但是她只是把他当做一种蔬菜。


“我们和‘小包子’一起玩虫子吧，托马斯，你说‘hi’，小包子，你也说‘hi’，好吧，你们是好朋友了。”她替代托马斯在空中和小包子握了握手，小包子是老家包子店老板的小儿子。


“托马斯，这是毛毛虫，小包子就知道，毛毛虫不能玩，玩了手上会长毛毛。好丑咧。”小女孩把托马斯往后面拖了拖，然后又拿起来抱在胸口。她像一只小母鸡一样护着托马斯。


“这是大知了，这可以玩，但是大知了嗓门有些大。我们还是和蝴蝶玩……不过蝴蝶宝宝不太喜欢和我们玩……和我们一起玩，她会死掉的。”


我心里一愣，心想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是小包子告诉她的?还是她自己看见了。


院子里有些潮湿，她的脚丫吧嗒吧嗒地响着，月光从两排高耸的楼层夹缝中漏下一小块，落在空荡荡的木秋千上。


“托马斯，我们走到海边啦，这里有沙滩。”小女孩走到了院子里一块裸地上，停了下来，想了想，转身跑去拿了一把沙滩铲回来，把土装进了玩具车后斗上。“托马斯，小心，这是“老鼠刺’，很痛的。”“老鼠刺”是海边一种长刺的植物，小女孩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手被刺得哇哇大哭。看她说得惟妙惟肖的，我似乎也听见了一些声音，有浪声，风声，沙子的，还有植物沙沙作响，似乎在夜里说着话。我想起了记忆里的一些东西，模糊的，清晰的，混杂的，时而觉得空旷，时而觉得清凉。


几天后的晚上下了一场大雨。


泳池没有开放，小区格外安静。路上爬满了大蜗牛，有的拖着壳走着，有的壳被踩碎了死掉了。


这次小女孩躲在房间里玩，没有开灯，门半掩着。


“哥哥，我们盖一间房子给长颈鹿住吧。长颈鹿头比较长，我们要盖得高一些，要不然她就不能睡觉哦。”


“哥哥，哥哥，你搞错啦，这个不能放这边。”飘窗上有树影摇晃着，我知道此时，小女孩肯定嘟着嘴，她一说起“你搞错了”就会嘟嘴，偶尔还会把手背在后面，看起来似乎很严肃的样子。


“你搞错了。”她似乎有点生气了。


屋里传来了积木沙沙的响声，她似乎把盖起来的房间一股脑儿推倒了，还用双手搅了搅。她真的生气了。她似乎很少生气。


“宝宝，宝宝，不要发脾气，要慢慢来。”她妈妈在外面喊着，仍忙着在手机上做业务。


“哥哥，好吧，那我们不生气了。这次我们来盖个蜗牛的房子吧，蜗牛的房子可简单了，小小的。蜗牛还不怕下雨呢。但是蜗牛宝宝不能一个人睡，他很怕打雷哦。”


这时候，外面的雨又来了，打在飘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外面还有其它的声音，混杂着，秋千在风中晃荡着，树叶似乎也在潇潇响着，但是这些声音如此模糊，我听不太清楚。


我问他妈妈，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妈妈说，寄宿，还早呢。


于是，我推进门去，和小女孩一起玩起了盖房子，我们盖起了大象的房子，鲸鱼的房子，大雁的房子……让所有她喜欢的动物都住了进去，欢乐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