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与温暖

又要过年了。岁末年初，感觉有很多话在心头，千头万绪般纠结，却又干干净净宛若一泓冰层下的静水。 这一年，很多人很多事，应该都是值得高兴的。比如，儿子升学，女儿产子。比如添了房子，升了职务。比如，读到一两本好书，遇到某些个朋友。

高兴的事各有不同，对于我来说，是孩子第一次得了100分——孩子高兴，我便高兴。为人父母，我们自然是希望孩子样样都好，比如成绩好，将来顺利考大学，顺利参加工作，等等。但我知道我同事的孩子很久之前就得过双百了，我真不敢奢望自己的孩子跟人一模一样。人生中有太多偶然因素，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道路摆在她（他）未来的时光之上，我们能陪伴多久？能驾驭多少？就像我们自己，不就是一步一步磕磕绊绊走过来的吗？只要方向对了就好，只要踏实就好，人生难得的是平淡之福气。 今年暖冬，已经腊月了，还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雪。读《红楼梦》的时候，读到那帮小女孩在芦雪庵大嚼鹿肉，作为一枚标准的吃货，我实在羡慕之极。有次读到一篇文，说在严寒之地东北的一个小馆子里，吃一种叫做血肠的东西，竟然悠悠神往。其实我也知道，我喜欢的不仅仅是那些我没尝过的美食，还有一段我无法企及的时空。 人活着，衣食无忧之外，在很多时候，需要某种寄托，也许是霓裳，也许是美食，也许，是一首曲子，甚至是一个遥远的人。我平生喜欢的古人之一，苏老爷子，竟是大俗之人，他的“东坡肉”天下闻名。有趣的是，他被贬海边从而吃到“海鲜”，喜不自胜，写信跟朋友大加炫耀，他还动了小心眼，“告诫”儿子不要随便跟人说，免得那些京官听说了都赶来跟他“争抢”呢。 生活是个筐，里面什么都装着。你的人生，我的人生，还有他（她）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是怎样的，我们能握住的，只有眼下。老舍有一篇很风趣的文，来总结他的四十岁，“餬口四方，教书为业，甚难发财，每购奖券，以得末彩为荣，亦甘于贫贱也。”这哪里是一代大师，语气可爱得紧。而史铁生则说“我躺倒两年后，开始写小说。为了吃，为了喝，为了穿衣和住房，还为了这行当与睡觉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比睡觉多着自由——想从噩梦中醒来就醒来，想在美梦中睡去就睡去，可以由自己掌握。同是天涯沦落人，浪迹江湖之上，小说与我相互救助度日，无关谦虚之事。” 这段话轻轻击中了我。我知道自己读到了什么。这样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读到。那么多年我曾经错过很多文章，后来读到了。史铁生的清平湾，让我看到他插队时候的日子，那时候他的双腿还能行走，他是一个健康人。

经历过那么多之后，我们还是不要说谁命好谁命不好吧。一切皆是缘分。史铁生《来到人间》中说，有的人不得不成为英雄，这话很悲壮，但是很准确。而另一个关于瞎子的故事告诉我们，命运就是琴弦，你必须把它绷紧了，才能弹奏出曲调与精彩——可是人生中，谁是那个把一张“药方”封存在我们的琴槽里，告诉我们要弹断1200根琴弦，才能重见光明的师父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怀着希望活下去。这就是活着的勇敢。 风和日丽曲水流觞无疑是浪漫优雅的，但是否也偶尔领略一番暴风骤雨中挣扎的灵魂之舞蹈？生活中的故事不少，无论是明处的伤口，还是暗处的虚弱。一对热热闹闹秀恩爱的夫妻，谁能知晓他们背后的相互防范各自出轨？还是说一说小说吧！查泰莱夫人养尊处优，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位冷冰冰的丈夫，嫁给了山林守护人。安娜呢，她也是一位标准的贵妇人，在舞会上，她穿着镶有花边的黑色衣服，那沉寂的黑色就像一幅镜框衬托出她天然的美，她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眼睛像暗夜的星星一样闪光，乌黑的头发上插着紫罗兰。读到这些段落时候，我是那么喜欢她。 可是，她爱了，爱了又怎样呢？她的结局我是很多年前就知道的。所以我不急着看到结尾，只安静地一页页揭开托尔斯泰的文字，陪他一起冷眼旁观那段炽热的故事。 书中的两位美丽女人都是30岁左右的年龄。这是一个容易发生故事的年龄，一些美丽的真正的爱情，她们还能遇到。那是最后的青春时光，最后的灿烂余光。那是一场最后的极致的盛宴。 人近四十，已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从长命百岁的长度而言，五十也许才算中年，那么四十之前还年轻，就更好了。）时光的刻刀似乎格外偏爱人生的前四十年，尤其女人，到了这个年纪，该发生的一切都发生，该收获的也都收获，该失去的也都失去，只剩下些记忆的残瓣，等待你俯身捡起。

可是你总怀念豆蔻年华吧？带露折花的那个初春，是一幅珍藏在心底的画了。有秋风飘来，有冷雨落下，江湖上烟雨迷蒙。也许，梦醒时分，你依然会记得一首歌，一句温暖的话。可是那刻骨铭心的疼痛的创伤呢，已经慢慢痊愈了。

沐浴着暖气，胭脂红的杜鹃开了一朵又一朵，白菜花碧玉的叶片托着金黄的花串子香在雪白的瓷盘里，新栽的竹子摇曳在客厅一侧等待一个春天落户庭院，活泼的小狗狗在木地板上“得得"跑过，墙上挂着“采菊东篱下”的龙飞凤舞的书法。我面前有这漫漫如沙滩的时光，任我赤脚踩过，有永远也看不完的书，等待着我去打开……

老舍先生说“教书做事均甚认真，往往吃亏，亦不后悔。如此而已，再活四十岁，也许能有点出息。”先生后来的事，谁又料到呢？那个时代，终究过去了。只剩下这篇文，这些话，犹在耳边。让我读到了，疼痛而温暖。

一年，又一年。时光的骏马啊，谁能揪得住它枣红色的身影呢？往前走着，且行且珍惜。也许这就足够了吧。
[ 本帖最后由 南山菊 于 2014-1-6 10: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