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印象中食用过的面很多，老北京的炸酱面，兰州人的牛肉面，西安的油泼辣子面，成都小吃街的担担面，等等。可谓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风情。食面久了，就会感觉不同的面仿佛不同城市的面孔，酸辣咸香之间都在流淌出生活的真味。这种真味是藏在食面人心里的，也是刻在日子里的。
　　炸酱面是老北京人的最爱，每日一碗，不食不爽，嚼大瓣蒜，吃大碗面，既有着北方人的豪气，也有着饮食文化中的独特。北京是古都，是皇城之根，每一个地道的老北京人身上都会有意无意地张扬着一股皇家之气，而这种皇家之气一旦与炸酱面融合，成就的就是北京面的独特。炸酱面无汤，面少酱多，深褐色的酱中有葱花、肉沫、生姜、黄瓜，初摆上来时还会有阵阵酱香飘出，让人无形之中食欲大增。
　　地道的老北京人胡同里生，胡同里长，享受得了豪门大餐，也能蹲在胡同口畅食炸酱面。夏天的时光最好，槐树阴下青石阶上老少爷们马扎上一坐，胡批乱侃，嘻笑怒骂间一碗面就下了肚。那种感觉就是食面时的舒畅，看面时的欣喜，更是人心的向往，是可以放进岁月里久久回味的余香。
　　兰州人的牛肉面和北京人不同，牛肉面讲究一清二白三绿四红，即汤清，萝卜白，辣椒红，蒜苗绿，香菜绿。满满的一碗牛肉面端上来，面是面，汤是汤，菜是菜，肉是肉，样样分明，它不像炸酱面那样黏稠，也不像西安的辣子面那样油汪汪。但是筷子的搅动之后你会发现它另有一种风采——面与菜、菜与面混和成团，绿中有红，红有中白，于缕缕清香中释放出撩人心魂的味道，有意无意地吸引你的胃你的舌你的眼。
　　在兰州，大街小巷、旮旯犄角都开有牛肉面馆，去兰州城的人一下火车就能嗅到牛肉面的味道。面馆里，除去不能食用猪肉之外再无禁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可以尽情食用，大宽三宽三细毛细的面样任你挑选。而拉面师傅们扯面的过程更是值得一观，那真是有韵味有节奏有风情，颇具神采和神韵。
　　成都的担担面也好吃，略有汤汁，鲜美爽口，辣不重而微酸。食前有色相，食后有余香。担担面外地人也做，但总不如成都人做得纯正地道。这一点与西安人做的油泼辣子面一样，总是本地人做得最香，一勺干辣椒，一勺热油，“哧啦”一声响就能成就八百里秦川人的豪迈和大气。
　　记忆中关于面的的一个故事发生在冬天。那年，我毕业实习，随同刑警支队杨队长出外办案。当时雪很大，片片如鹅毛飞临。下午三点左右，我们缉拿到了犯罪嫌疑人，一个年仅十九岁的青年男子。本来计划当天返回的，但因为大雪封山只好等待。
　　傍晚时分，犯罪嫌疑人的母亲来了，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已明显花白。她的手里提着一碗面，用蓝绿格子的头巾包着。也许是天冷的原因，面上已经没有了热气。她一步步地走向杨队，祈求杨队同意让他的儿子吃一口自己做好的臊子面。杨队先是不答应，后经不住那母亲一二再、再二三地央求也就同意了。但她的儿子却显然很气恼，额头上的青筋暴出，眼底发红，似乎母亲给他丢了很大的脸面一样，最后竟然一巴掌将端到眼前的面打翻在地。
　　那母亲的眼神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一种无奈的眼神，也是一种痛苦的眼神。事后，那母亲默默地收拾好碗筷走了。她的儿子也在杨队的呵斥下蹲在了屋子的一角。一时间，我突然感觉到屋子里的空气变得薄凉，母子之间的关系也冷成了窗外的雪慢慢地飘向远方。
　　那碗面，在那个冬天变得异常酸涩。
　　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开始学着食面。我记得自己亲自做好薄薄的面片煮成糊状喂她，而她也是小嘴一张一合地快活地享用，嘴角、脖子淌满了汤汁。看着她吃面时快活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喂食的是一个终将长大的人，还是一个调皮可爱的精灵，我更不知道她日后会不会像那个犯了罪的儿子一样待我。但是，喂面时的心情却是幸福的、快乐的，神经里流淌着的也是舒畅和愉悦。
　　我的军人父亲是个喜欢做饭的人，闲暇之余会给家人做面吃。面条细细长长，菜汤红黄绿白，酸辣鲜香。父亲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尤为可口。父亲做面很讲究，他会专挑那种小而软的新鲜西红柿用开水烫过，然后剥皮、切丁、上锅爆炒。记忆里父亲做的面总是最香的，也是最适口的。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的那些日子里，每到一处的第一顿饭一定是父亲做的面在填满一家人的胃，而我们也总是吃得热火朝天，笑逐颜开。
　　那种感觉就像潺潺的春水，畅快地流淌过肠胃，也畅快地流淌过岁月。
　　细细想来，一个人一辈子可能吃不到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却一定有过与家人朋友共同食面的经历，此种经历应该就是生命中的财富和拥有。一碗面值不了几个钱，普通的老百姓人人能吃到。但含在其中的味道却是需要人慢慢揣摩的。一碗面往往就代表着一个人生活的纯度，也代表着他对自己的认知、对社会的认知。
　　民以食为天。任何一种饮食文化的形成都自有其存在和发展的渊源。炸酱面也罢，牛肉面也罢，担担面也好，油泼辣子面也好，都是日子里赐予和馈赠，都代表着岁月的绵延流长。食面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一次品味生活的过程。酸甜苦辣咸藏在里边，幸福悲泣也藏在里边，如我的女儿如我的父亲如那雪天里送面的母亲所感受到的一样。
　　但不论如何，吃好自己的面有担当地活着，才是做人一生的根本。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1-15 10:5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