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不老枝头叫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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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不老枝头叫
(散文)
1
春天是一个丰盈的季节,只需一场透雨,各色草木便一茬茬地铺展身姿,拼命疯长,一些蕨藓也不甘寂寞地冒了出来,一个劲地往上窜,藤葛更是倚仗着灌木肆意攀爬……
在河边一片稠密树林里,偶有斑鸠、鹧鸪打个野眼。间或有毛鸡抖动着长长的羽翎从树丛中飞过,毛鸡的飞行速度并不快,长长的尾巴虽有炫美之用,在飞行时却成了累赘,毛鸡拍打着翅膀艰难地飞,扇了几下便开始滑翔。它惊动了隐身于一块野地低矮的灌木丛中的蜥蜴。蜥蜴在经过荒坡时,不住地噏动着鼻翼,然后猛地摆动身子,加快了速度,隐入了沙丘后面的草丛之中,在沙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印痕。
它爬上了一棵大树,这树枝桠横斜,遮天蔽日,撑起了一片硕大绿荫。有风吹来,摇曳一树的墨绿,光线从树隙间筛下来,像碎银似的洒在地上。有几只麻雀猛然从枝桠间窜出,扑棱棱地飞进了旷野。
或许,低矮的草丛,可以藏匿斑鸠,却藏不了麻雀。麻雀是大地上鲜活的遗存,它一向流连于地面,山野间常常有它们的影子。麻雀在低空活泼地飞掠,呼啸来去。
它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不停地雀跃追逐,“吱吱喳喳”叫唤。它们走路习惯于一蹦一跶,一群麻雀聚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它们肆无忌惮地争抢遗落在地上的食物,吃完后又四下寻找;它们对外界有着与生俱来的戒惧,不时左顾右盼,有时还会停下来凝神细听,脑袋转来转去;即便是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上觅食,也总有麻雀抬起头来负责看风,一丁点动静,便会一声唿哨,呼啦啦地齐唰唰地飞走。
有人说,麻雀是鸟类中的平民,形同贩夫走卒,属于一种“蓬间雀”,在庞大的鸟类族群中,麻雀可以说是毫不起眼了。因此,它也自安身份,率性随喜,不择地而生。所以,麻雀少有流浪迁徙的,不管南方北方,都会出现它的身影,没有因为季节或气候的因素而举家迁移。对于麻雀而言,能落脚的地方,就能落地生根,不像其它鸟群,成群结队呼啦啦地飞来,飞越千山万水去寻找另一个栖息地,也没有像那些候鸟那样披一身风尘静静回流。
麻雀有时群聚,也有独自觅食的时候。群聚时,它们完全没有等级观念,不像羊有头羊,雁有头雁。只是在外出觅食时才聚在一起,过后便各奔东西,回归巢穴,夜了便歇息枝头,休养生息。它尽管粗鄙,却很少见它们有龇牙耍横的时候,就算群殴内斗,同伙相争,那也掀不起什么波澜,顶多是扑腾几下了事,个个见好就收,和睦收场;没有像好勇斗狠的鸟那样睚眦必报,一场争斗没分出个胜负高下来就绝不收兵。更难能可贵的是,当它们发现食物时,很快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呼朋引类,共享大自然的馈赠。
2
五月里,禾雀花开了,一串串,一嘟噜地攒簇在一起,从外型看,这花像极了密密麻麻的麻雀。它是藤本植物,在山野间上随处可见。这片树林除了长着苦梀树、水杉、马尾松和水翁树;坡地上还遍布芭茅草、矢车菊、艾蒿和野苎麻,以及一些藤藤葛葛;在河滩上有大片芦苇,几丛芦苇斜撑在滩头上,旁边是汤汤江水。
这里是鸟类的乐园,一蓬草,一棵树都是鸟雀们的栖息之地。那些枝叶扶疏的树上,重重叠叠的枝桠成了鸟类筑巢的好地方。河边高及人头的芦苇经常有鸟雀筑巢,且多是些较小的鸟类,有一种叫苇莺的小鸟,结巢却十分精细。它在草茎间穿梭跳跃,见到适合做巢的材料,就用它尖尖的细喙叼了回来。将巢穴编织得跟艺术品一样,外表绵密,里头还衬有一层细细的茸毛,你都没法想象得没有人手之巧的鸟是如何编织出这等精致的鸟巢来的。在垒窝这门技艺上,越大的鸟就越显笨拙。这或许是上天对小鸟的一种补偿。董仲舒说过,“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这似乎成了大自然的某种平衡法则。前年上泰山时,在中天门的山道上就看到枝头上好多喜鹊和乌鸦垒的窝,上面横七竖八地垛着许多枝丫,铺上一丛厚厚的枯草和羽毛混搭在一起,蓬蓬松松,极其潦草,就像一蓬蓬茅草随意地搭在树杈上,除了比一般鸟巢大之外,其它则乏善可陈。
树上做窝的鸟固然多,也有一些鸟喜欢在地面上做窝的。这类在山林旷野的草丛筑巢的鸟类,多半是喜食昆虫、蚯蚓以及一些植物果实的鸟类。如斑鸠就喜欢躲在密密麻麻的草丛中筑巢,草丛虽然杂乱,却是藏身的好地方。鹡鸰的窝就垒得非常隐蔽,它垒的窝却鲜为人知。不像山鸡、鹌鹑、鹧鸪,随便找个地就行。而麻雀只拣高枝或檐头瓦屋的地方筑巢,它衔回干草、枯枝,巢筑好后,便里里外外检视一番。
鸟窝不管做得如何隐蔽,总难免被人发现。这当中鹧鸪的巢穴算是最好找的了,如果在坡地上听到它满坡叫唤,那说明它正在产卵。当它产下了一枚蛋,就会像母鸡一样,到处炫耀自己,从东跑到西,满山满坡地叫唤——“鹧鸪蛋——蛋——蛋,鹧鸪蛋——蛋!——蛋!……”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它的窝其实就藏在不远的草丛中。有人应声而来,几乎毫不费劲就找到了,白捡了一个大便宜。当然,人有时也难免会上鹧鸪的当,有些聪明的鹧鸪下了蛋之后,会跑到对面山梁上叫唤,有人循声赶去,遍寻每一个旮旯角落,最终一无所获,白白欢喜了一场。鹧鸪最喜在芭茅草丛中做窝,茅草叶片上的锯齿锋利,有时即便你捡到了鸟蛋,脸上也会横一道、竖一道的被茅草划得伤痕累累。不过,我们在捡到蛋时,还是禁不住眉花眼笑,就算挨父母一顿臭骂也没当一回事。
鸟的习性其实各有不同。有些鸟儿,只有繁殖期才有极其短暂的相聚,欢聚时候是夫妻,曲终人散,便各觅各路了,剩下母鸟独自抚养孩子。
麻雀却是夫妻一同照看孩子的,它们尽管在罅隙中生存,但对儿女之爱并未因之稍减,其实根脉所系,对幼鸟自然倍加爱护。在雏鸟孵出来后,它们每天早出晚归,四处觅食,轮流替雏鸟遮风挡雨。那些嘴角带黄的雏鸟一个个闭着眼,只知道张着嘴巴巴的等吃。当它们眯着双眼昏昏欲睡时,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就知道父母回来了,于是从窝里齐茬茬地伸出一个个摇晃着的脑袋,嘴巴张得大大的,“吱吱啾啾”地使劲叫唤。麻雀将带回的食物,依次往一张张嘴里填,轮番喂一遍后,那些嘴巴依然惯性地张着,一副永远吃不饱的模样。
在一啄一饮间,小鸟渐渐长大,羽翼丰满,它们各奔前程,开始了独立生活;而作为父母的麻雀,在喂养雏鸟时,少有饱满酣畅的日子,可到小鸟高飞时,又难以享受反哺之恩。
3
夏日的旷野,虽是盛夏,却春色未减。小河沿岸一带依然葱绿,河水清冽,河滩上的沙粒晶莹透亮,而堤岸边裸露的泥土,却长满了青蒿和芦苇。
在河旁边有一条河汊,上有一座桥,中间有个分水桥墩,桥是一座石桥,唯一缺憾是久失荒野,桥墩上面长满了青苔,桥头一树,正好挡住了阳光。
河汊与河之间有一片撂荒的地,那片水草茂盛的地方,原本是一个村庄,因为地势低洼,才搬迁了。村庄荒疏已久,很是颓废,剩下几堵低矮的院墙和一堆堆瓦砾,呈现出一种凋敝与破败。那土黄色的墙根下有几块砖,上面落满了尘土,墙上爬满了一些藤葛,砖缝间长着带有尖刺的苍耳。时过境迁,高墙委地,瓦片破碎,只是徒剩形骸,过去的岁月被萋萋荒草湮没,已经看不到年轮,只是时光在长河里漫漶,这种苍桑一经调和、皴染,就像岁月的根须楔入一道襞皱里一样,于是有了一种荒凉之美。
倒是田野里的菜花开了,开得很盛,金黄金黄,绚烂通透,给田野重彩浓墨描上了明丽色彩。阳光穿过云层,大地显得温暖,敞亮。微风若有若无的吹着,田间零星地立着一个破衣敝履的稻草人,它姿态安详,略显沧桑,在田野中间成了一个点缀。
旷野岑寂,正午的阳光有些慵懒。天上没有一丝云迹,风似乎凝止了。这时候的风似乎成了物候的特征,没风的夏日就显得相当漫长。走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上,我看到在一块空地上有一群麻雀在寻找食物,东零西碎地挑挑拣拣。
一个人正在大树的遮蔽下,同样眯缝着一双眼,不过他的嘴角悄然浮现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只见他悠然地抽着水烟筒,眯着的眼一直盯着那一群麻雀。原来这是个捕鸟人,它在那群麻雀的不远处铺着一层稻草,设置了一个陷阱,几只麻雀正在稻草上觅食。渐渐地,稻草上的麻雀吸引着其它麻雀飞来。那些麻雀见同伴在稻草上面啄食,不虞有它,于是急不可待地进入到了稻草当中。也有些同类不为所惑,它们前后顾盼,迟疑着,审视着,试探着……有的虽然也还犹豫片刻,但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一步一步慢慢步入了捕鸟人的彀中。捕鸟人在一旁浅浅地笑了,他不慌不忙地握着手中的绳子,当那些麻雀兴奋得忘乎所以时,捕鸟人将绳子一拉,网从两侧往中间迅速合拢,倒是飞走了几个机警的,其余的通通压在网下,作着徒劳挣扎,不时发出凄切的叫声。
捕鸟人将鸟按住,伸手进去将它们一个个逮进笼子里,只留下几只诱鸟,然后将两块网拉开。走近才发现,诱鸟用的麻雀也并非捕鸟人豢养的,而是他很随意地挑选了几只,用细小的丝线穿过麻雀的鼻子,下面绑定一个坠子,绑坠子的线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要恰到好处,然后将坠子藏在稻草下,两旁拉开一张网,这里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戏台。惊悸的诱鸟转身想逃,还未来得及张开翅膀就被拉住了,头被牵引向下;再逃,又被拉住,给扯了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一拉一扯之间,远远一看,成了不止抬头看天,低头啄食的假象。不明所以的鸟未免为其所惑,以为那几只诱鸟在左顾右盼,像生怕人家过来抢夺食物。
捕鸟人的罦置真可谓奇巧,加上懂得麻雀的心理,所以每次张网,必有收获。我凑上去一看,他身后齐腰高那只鸟笼,共有七八层,每一层挨挨擦擦、满满当当全是麻雀,它们身陷囹圄,在笼子里左奔右突,叫个不停,试图从中找个出路。
我寻思养只鸟来玩玩,于是四处探寻,看到有棵大树上有麻雀窝,我知道上面有刚啄破蛋壳的幼鸟,于是爬了上去,但鸟窝挂在细小的枝桠上,伸手根本够不着,我只好用力晃荡,尽管枝桠摇来晃去,根本无济于事,只能借助工具了。惊飞的麻雀在旁边焦急地飞来飞去,发出不安的鸣叫。一边焦急地张望。我望见高高的枝桠间,是鸟儿千辛万苦垒起的鸟巢。正阳的光晕越来越浓,晃得眼花,我汗涔涔地往上爬,将从家里拿来的捞鱼网抄伸上去,然后用竹篙捅。很快将鸟窝捅了下来,跌落在网抄,鸟窝里果然有两只眼还未张得开的小麻雀。
回到家,两只小麻雀伸长脖子,张开鹅黄嘴向我要吃的。我赶忙将捉来的虫子或泡过水的米捣碎来喂它,它们一阵高,一阵低地叫着,此起彼伏。当我将食物送到它们嘴里,它们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父母给我泼冷水:“这东西养不活的”。我心底窃笑,没见它吃得正欢嘛。我自顾自地喂它们,不理会父母的劝告。渐渐地,它们开始长羽毛了,已经张开眼睛认知这个世界,虽然喂食时仍然张开嘴吞咽,但感觉它们跟以往已经有所不同,它们好像有种昏睡醒来后的片刻惶惑。
果然,它们好像患病了,好吃好喝还挑食,最后死掉了一个。剩下一个,形单影只。它走起路来同样颤巍巍,左顾右盼的眼神里充满了孤寂和彷徨。喂它的时候,它完全是被动接受,没有未张眼时吃得畅快。可能是它潜藏在骨子里那平民傲气上来了,它迭起心思开始“绝食”了,不吃不喝,任你千般叫唤,百般引诱,它仍空洞地紧盯着前方,即使你硬灌进去几粒米水,它头一甩又将食物全部甩了出来,还气鼓鼓地挣扎踢腾,没几天,它瘦骨嶙峋,气息奄奄,终至倒毙。它的死去,于别人来说或者跟风吹落的一片树叶差不多,像粒微尘,轻飘飘的,着地无痕。但我却感到无比沮丧,心里横竖放不下这东西。那时我少不更事,向来爱认死理,于是决意再逮几只麻雀来养。
有一次经过河边的小树林,看到麻雀带着两只雏鸟在试飞,雏鸟发出一声清亮的啼叫。一听声音,我就知道它们翅膀未硬,心里不禁一阵狂喜,学飞的幼鸟最好捉弄了,羽翼未丰,自然不会比一片树叶飞得远。它们好像很享受飞翔的乐趣,也是,长着翅膀就是为了振翅一飞,在经过淘洗之后,翅膀慢慢坚硬起来,然后它们可以向生命的纵深处飞翔。
不过,它们并没有高兴多久。我的出现,让它们开始感到大祸临头。我不怀好意地朝它们冲过去,大声吆喝,用力拍打树干,甚至用泥团投掷,它们惊慌失措地“吱吱”乱叫,分头逃窜。我只好选择一个追赶,它从一棵树逃到另一棵树上,跌跌撞撞地飞离,最后慌不择路向荒坡飞去。这正是我想要的。我迅速掠深深浅浅的草丛和灌丛密布荒坡,不住地追赶。它张着稚嫩的翅膀拍打起来已毫无章法,到最后越飞越低,精疲力竭地扑倒在地上。它粗重地喘气,胸脯不住起伏,我也跑得腿脚发软,几乎是扑上去的,一把将它逮在手中。惊喜中甚至有些慌乱,手居然微微发抖。雏鸟的父母惊恐绝望,叫得撕心裂肺地。它们六神无主,不停地在树木附近飞来飞去。
逮到鸟儿,攥着怕捏死,松开又怕飞。回到家里,我忙用剪刀将雏鸟的翅膀削短了一些。它显然对我充满敌意,在喂养它时,扑腾不已。对送到嘴边的吃食毫不稀罕。我试图用温情慢慢瓦解它,它竟不领情,眼神对我的依然充满着敌意,它毛发蓬蓬松松地倒退于一角,对手中的食物却视而不见,我掰开它的嘴往里塞进一些食物,它把头一摔,将我硬喂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一副气咻咻的样子,似乎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我第一次见过如此深刻的鸟,知道这东西是不能养了,于是心里对它就有了一种敬畏。鹰尚且能为人所驯服,而麻雀却始终高昂着不倔的头颅。它性格坚执,生死无畏,骨子里头有一种用灵魂的刚烈,不像鹦鹉、八哥、画眉那样俯首贴耳,巧舌讨喜。这是它个性的延展,当然也是命运的写照。如此一来,我还能拿它怎么样呢?
说起来,麻雀生涯也有浮沉起伏的。它被鹰追,遭狗撵,可它仍然能安闲自适,以低到尘埃的方式存活,将自己的精神腹地放在了旷野,虽身份卑微,骨子里却野性难驯,始终透着钢铁的刚度。真是难以琢磨的动物啊!上天赐予它平民的身份,却有名士风骨,它的灵魂宛如一座巍峨挺拔的山峦。
4
河堤外,就荒野化了,连片的芦苇、蒿草,掩映在旷野的杂树中。
不过,河边的修竹却清秀妩媚,江边弥漫着一层薄雾。枝上的鸟,幽幽鸣啼。引来几只野水鸡,一双翅膀扑棱棱地飞。河中倒影的水翁树,将河边的清晨也引领得生动起来。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根本看不到流动的水,只有沙子在仿佛在静止的河中流动。河边的草丛中走出一只黑水鸡,带着毛茸茸一小窝鸡仔。草丛密集,它们小心翼翼地前行。在父母的羽翼下,雏鸟们发出清脆的叫声。偶尔,有几只野鸭子飞过,它或高或低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然后像飞机滑翔一样滑落清浅的水面。河边是它们的乐园,在竹梢,在枝头,它们各安其适,互不侵犯。
对于野外那些鸟,我陷入了痴迷的程度,对于鸟类,不管麻雀、鹡鸰还是绣眼,我都会被它们的形态所吸引。我曾无数次地仰望天空,试图从鸟身上看到云端的痕迹。在我以手遮额,环顾四周的时候,阳光刺痛了我的眼,使我有时不得不将眼睛眯起。河滩湿地鸟类的聚居地,有一只水鸡在岸边的草丛中不停地来回走动,不时低下头翘起尾巴。那只水鸡在拨着水草的繁枝密叶,水波颤动,就连那些草也起伏不定。
河边有一排排水翁树,气势轩昂地撑起一张张很大的冠盖。我们经常爬树,钻草垛,或者到竹林里掏鸟窝,捉蟋蟀,那是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到夏秋季节,我们就奔水翁子来了。
有一次我们在摘水翁子,那一树繁稠,星星点点的红紫,红得烂漫,野得恣意。水翁子甜甜酸酸的,着实解馋。在伸手摘果之间,我发现旁边竹林的一根竹梢上,高踞一只身披蓝色战衣的翠鸟,它是孤独的独行者,深沉而平静,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水面稍有波纹闪动,它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瞬间判断出猎物的位置和距离。只见竹梢颤动,仿佛一束蓝色的“光焰”在眼前一闪,它早已“嗖”的一声如离弦之箭地投入水中,水面顿时荡起水花无数。等它从水里钻出来时,嘴里叼正着一条小鱼。想不到它捕捉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总能找到准镝所在,分毫不差地一击即中。它脚踏青波,双翅猛扇,直摔得水花四溅,很快便腾身而起,向远处飞去,转眼消失无踪。
常栖于深山密林的鹰隼,有时也会在这里出没。老鹰是天上的终极杀手。它忽尔抬头,目光也是深沉冷峻的。当它在天空出现,地下幼小一点的,不管是飞禽还是走兽,马上躲的躲,藏的藏,争相趋避。它忽远忽近地盘旋,仿佛在寻找自己的背影。当发现猎物时,便一声清啸,在空中略作盘桓,便展开矫健的翅膀,穿云破空而来,以从天庭直落九霄的姿势俯冲。它的尾左右摇摆,控制着盘旋的方向。它的翅膀划过湿润的空气,翅尖掠过满坡山风,带着呼啸之声。有一只正在觅食的田鼠,尚未全不知祸之将至,等它看到面前一道黑影时,想转身逃跑为时已晚,它被老鹰的利爪紧紧攫住。老鹰向来都是一击即中,它将田鼠拎到了空中,然后飞往高枝,敛翼收羽,然后睥睨四周,有一种顾盼自雄的气场。
鹰是空中当之无愧的霸主,享有独一无二的尊荣。它走起路来不紧不慢,一副王者气派。它在静候的时候也会目视远方,凛然生威。正因为如此,它向来藐视别的鸟群,所以和其它鸟类交往不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冰冷和孤寂,正是这份倨傲,让鹰享受了旷古的孤独。可对于一个桀骜不群的鹰,鸟雀们也只能投去仰视的目光。当一只远离鸟群的苍鹰在天空上盘旋时,它成了孤高的独行者。它叫声嘹亮,啸叫声响彻云宵,但却难免有悲怆岑寂之意。
5
在高大的凤凰树上,红色花朵灼灼地燃着。
阳光依旧猛烈,几只蝉正纠缠于夏秋之间,声嘶力竭地在枝头叫唤。一只栖在高枝上的鹪鹩也在树上欢快地鸣叫,引来几只绿绣眼在枝头间跳跃,从树的这头到那头,间或飞到无遮无掩的空旷野地上。鸟儿清亮的叫声,这鸣叫声或婉转,或急促,或高亢……激活沉寂的大地。
鸟鸣,多是欢快悦耳的。有时是求偶的信号,有时是得意的歌吟。人或许无法听懂它的歌意,却能感受到它的快乐。那些鸟雀的鸣啭,在四野平畴逐渐汇聚成悦耳的清音。此起彼伏,悠扬有致,犹如山谷幽泉。叫声尽管清脆,但这当中自有许多幽微之别。正如世间万类万物一样,有些方面我们无法辨识,可细听之下,终究会分出长短来。说到鸟类鸣叫,鹰啸高亢,雁叫沉郁。相对而言,体型小的鸟比体型大的鸟叫声要清脆得多。娇莺呖呖,百灵宛转。在细小的鸟类族群,麻雀可算是另类的了,它那零碎的、松散的叫声仿佛不成气候。到底还是缺少了灵气,可麻雀却最能安于现状的,仿佛一朵意象之花,生命虽不鲜亮,也不至暗淡。
在鹪鹩的歌声里,麻雀成群飞过,低低地掠过野地,划过一抹灰朴朴的影子。麻雀越聚越多,觅得几粒谷物,似乎更兴奋。这些大自然精灵,吐出几串美好欢快的音符。
一夜骤雨,花落无数。
不管是何种鸟类,到了斜风细雨的天气里,已很难看不清自己的方向,它们只能急风骤雨中,一家老小只好一个个把脖子缩紧起来,间或抖下翎毛,在高枝上随风雨俯仰摇曳,直到雨停风歇。
地上一应事物,免不了屡遭雷磔风摧。轻风细雨不过是鸟雀们一生的过渡,并不可怕,真正揪心的是台风季节。这是鸟雀们的一个劫,要迈过去的一个坎。先变的是老天爷的脸,灰蒙蒙一片,星星钻进云层里去了,那厚厚的云层铅一般沉重,接着下着狂雨,闪电撕裂长空。瑟瑟风声,满世界地怒吼。台风就这样来了,狂风裹挟着急骤的雨点,弥天漫地,在一阵强似一阵的烈风当中,充满着绝望的气息,就算是人也感到绝望透顶,也不知那些鸟雀们如何安身?在凄风苦雨中是怎生度过的……
台风远去,大地平静,一些细小的树木和庄稼已被刮得东倒西歪,黄花委地,一派狼藉。有些大树也连根拔起,折损了的枝杈散落一地,满世界呈现出破落凋敝景象。地上还会看到倾于风雨泥泞之中的鸟巢,以及一些跌碎的鸟蛋或者死去的雏鸟。至于那些无家可归的鸟雀们,无绪地飞来飞去,疾走面目全非的树林之中。此刻,它们成了无处栖身之鸟,找不到聊可栖息的枝头。它们在浩劫中哀哀低鸣,以至声音喑哑,像一块生了锈的铁。
这是一个笼罩着雾霾的日子,家没了,鸟儿们遭逢了覆巢剧痛;有家,才可以落地生根。但再悲再苦,伤口始终要弥合,它们需从阵痛中苏醒过来。在历尽磨难之后,一切还得重新开始,包括日子。
6
漠漠水田飞白鹭,在乡间,除了水田,还有山林、水洼、河道、沟渠。那些水流婉转流动,畅达无碍,犹如天籁抚弄,虽然不闻渔歌,却有鸥鹭。
鸟儿是留恋天空的,它可以看到人类无法看到的事物。鸟儿们看到了这些,并不因此而自高身份。它们各有秉性,或安静或热烈。和所有凡世俗物一样,它们也得从云端下来,寻找实实在在的食物,为裹腹,为遮风挡雨奔忙。它们有时也会耽于不同的季节,和山野清风,涧中明月一样,历春知夏。
季节来到了秋天,这里的每一方土地,每一棵树,每一个沟壑,仿佛被四季的焐热了,在慢慢发酵,慢慢演化,自然而然地作了改变。然而不变的只有它们,似乎不昧于春秋,更多是纵情于季节当中。
河边依然不紧慢地流淌,水光潋滟,四周弥漫着氤氲的气息。秋天的水泽边,驻扎了蜻蜓和蜉蝣,不时在水面上点一下。近岸的浅水边,波光云影,鱼、虾依然在水中逍遥游弋;野鸭子也嘎,嘎,嘎地叫,鹳、鹭也在堤岸边追逐,弹跳,仿佛行走在大地的琴弦上。
在河边栖息的鸟类族群中,大型鸟类往往都有绅士之风,特别是鹳、鹭,它们清瘦修长,似是高蹈之士,双翅舞弄,时而接近,时而远离,轻巧地升起、转弯、降落,一唱一和,交颈而鸣,相处甚欢;它举止优雅,不徐不疾,仿似闲庭信步。就算双翅掀动,也不失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它们犹如舞台上舞者,展翅振翮之际,遽然腾起,凌虚蹈空,此时枝头便“哗”的一阵乱颤。它收拢翅膀,翘立枝头,仍会不时抖抖身子,彰显雍容。
它们静处时,有如遗世独立,自有风骨;在等候猎物时,它会一动不动,像极一位在洞悉玄机的冥想老道。可一旦发现猎物,便会悄悄地踮起长腿,然后慢慢放下,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靠近,越往前,越是谨慎,到了一定距离,忽地迈开长腿,赶紧几步,像是一位绝世“高手”,“嗖”的一“剑”刺向对方,很快,它的嘴上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它将猎物往上一抛,嘴一扬,转眼吞进了肚里,有时蜥蜴、田鼠也难逃一“剑”。
吃饱之后,它们便会姿态安详,择一枝而栖。它们无比珍视自己的羽毛,闲暇时总爱梳理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一遍又一遍地梳理,将羽毛打理得油光水滑。自然,这是鸟类在吃饱喝足后,才有的慵懒气象。
7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天是一个萧瑟的季节。季节酝酿已久,夏去秋来季节转换。从春到秋,上达高天,下抵厚土,天地、山川皆有序章。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虽是秋季,树木经霜,可这个季节一旦婉约起来,山川草木也足够迷人。河堤边上,河畔的芦苇开始盛放白色的花,白茫茫一片。有风自来,将大片芦花吹得云堆浪涌。都说杨花似雪,芦花又何尝不是呢?这些芦苇,虽未经霜染,却已披烟带霞,在浓浓的雾霭里似浅却深。
秋天的天高了,也蓝了,河堤上的乌桕树叶也变得深红;秋风过处,旷野寥落,树木尽失颜色。在秋阳底下,路旁的芒箕和青蒿却一丛丛地干枯,这些野草的枯黄和凝寒,就像那些风化了的岩石,镂刻着岁月的沧桑。那些草木在承受了四季风霜雨露,已几近枯黄。曾经附着于树干的叶子再也经不起飒飒秋风的吹拂,一片一片地飘离枝头,那些被风吹落的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儿,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划着不一样的轨迹。散落四周。它们在脱离母体之后,很快又被岁月融入泥土之中。
风吹乌桕树,日暮伯劳飞。
深秋的黄昏,我孤独地站在一处土墩上,看高天流云,旷野如烟。此时,黄昏的野地悄然遁入了一片空茫。夕阳下的河面上,波光云影,泛起粼粼金光。芦苇尖上的一只红蜻蜓,纹丝不动,在残阳下静得出奇。此时,一只短尾雉骤然从河边的竹林掠过,翅膀扑簌簌地响动,惹得一群水鸟也跟着扑喇喇地张开翅膀,从烟霞缥缈的芦苇丛飞向了天空,斜阳下看过去,更感苍凉绵远。
看着飞鸟驮着夕阳远去,我眼中竟有了模糊不清的意象,感觉黄昏一下子短促了许多。四野岑寂,江天寥廓,远处的天空下,一抹微云,几簇烟树,迷濛的大地开始变得有些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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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编:525027
202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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