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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打草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一)楼下的树


  楼下有一棵树,谁也说不上这棵树的名字,什么树种,物业也不知道。但是这并不妨碍这棵树一年一年的生长。我住到这个小区已经有九年,九年之内,我的相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头发稀少了,花白了,头脑不够用了,我慢慢地失去了对万事万物的兴趣,我的心情静如止水。

  小区的楼房也变了,最初来到这个小区,我感觉一切都新的,楼房是新的,房间里装修是新的,光洁、整齐,每个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鸟声在晨曦里婉转,光线在树的枝叶间浮动,就觉得自己买对了房子,住进了天堂。

  而如今,这一切都改变了,小区人口密集,设施老化,下水管经常堵塞,绿化被破坏得很严重,好多草坪被业主自行铲除,种上了葱、青菜,或者浇筑成水泥地坪,作为私家车停车位——物业对此无可奈何,相对于这些鸡毛蒜皮却吃力不讨好的事,物业经理更关心的是如何把欠缴的物业费收上来。小区露出了疲态,就像人随着岁月老去一样,万事万物都会老。

  可是,这棵树丝毫没受到影响,它一天天长粗、长壮、长高,它太不起眼了,小区起码有几百棵树,所有的树在我的眼里,都像是树家族的同胞兄弟。拥有干,枝,叶,如此而已。我成天忙忙碌碌,不会关心一棵树,然而,每年的某一段时间,比如三月到四月之间,百花齐放的季节,这棵树就用某种方式提醒我,它的存在。几百朵红白相间的花朵迸发,如灼热的火焰。我相信,在晚上它肯定可以燃烧起来。我在很多个梦里,穿越到古代的宫殿里,看见邻水的亭台楼榭上,身着薄如蝉翼的丝绸的女子,她们弹琴或者吹箫,月光皎洁,大地如银,一盏盏的灯笼,拢起一团团光晕,有一棵老树万花绽放,对了,就是这个模样,楼下的树,移植到了我的梦里。

  我住在二楼,楼下有车库,二楼的真实高度就等于三楼,最初那棵树是多么瘦弱,多么渺小,其貌不扬,我每次把自行车停在树下,从未正眼瞧过树。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出落得水灵,大大方方,让我再也不能忽视它的存在。我在厨房做饭炒菜,转身就看见玻璃外,那棵树,鹤立鸡群般地站立着,我在洗碗池上刷碗,抬眼看见树上的无数花朵,赏心悦目,不由地心生欢喜。

  我是一个喜欢树的人。岁月如梭,流年似水,只有树可以与之对抗,树的坚韧,树的淡定,树的沉默寡言,可以战胜这种挡不住的流失,人是越活越衰败的,智能和体力变得虚弱,树是越活越精彩的,越活越强壮的。岁月让人越活越平庸,越过越衰老,比如我,渐渐失去了活力和勇气,可是,我偶然也会在树的身上看到不一样的生命力量,所以,我会不知不觉地喜欢树。

  以前,我有四个博客,闲暇时也写点心情文字,前些日子,我检视过去的文章,发现写树的尤其多,乡村中学的白杨树,解放路街头的老树,我老宅院子里的棕榈树和枇杷树,众兴路上的悬铃木。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地写到树,或许是心有戚戚吧,在现实生活中,我也是少言的人,潜意识中,我爱树,所以,我又写树了,我管不住我的脑袋,管不住我的手,这次写的是楼下的一棵树。

  其实,楼下是有很多树,一些枯瘦的树,犹如中国画里的焦笔,树的脚下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多数是最寻常的冬青,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其中出没,有一回,一条恶犬追逐流浪猫,猫使出看家本领,一跃跳到了枯树上,猫头朝下以嘲弄的心态看着恶犬,恶犬冲着树狂吠不已。危急时刻,猫的看家本领救了它的命,不论哪一种生命,多一样技能总不是坏事,也许在危急时刻就派上了用途。我平常不会注意到灌木丛里的枯树,只有在猫上树的片刻,我才想起了树的存在,这说明,我注意的不是树本身,不是树干,不是枝叶,因为这些树的干和叶太平淡无奇了,犹如一个相貌平平常常的女人,走入人群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猫的轻盈一跃,牵引着我的目光,让我注意到了树,我想,平淡之中,总需要些色彩的,即便我这样一个在潜意识里爱树的人,也需要一些声响或者色彩才能注意到一棵树的存在。

  楼下的树,它绽放了无数花朵,它把一年之中最出彩的时刻献给了三月末和四月初,三四月之交,春意阑珊,气候冷热不定,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朦朦胧胧的,世上所有的美丽,都是不可持续的,而世上所有的美,也是不可言说的。相对于美本身,语言无论多么努力,都显得苍白,与其说破,不如不说,或者欲言又止。

  树的美也是这样,一旦过了这个时节,繁花落尽,它又会换成平常模样了,一身绿,绿的繁茂,绿的蓊郁,绿得平淡无奇,这也难怪了,楼下有很多树,很多灌木,望眼而去,皆是绿,不仔细分辨,看不出差异。我不是生物学家,我是粗枝大叶的人,忙于柴米油盐,更不会去观察它。不过,我还是要感谢它,在一年中的某个时段,让我欣赏到别样的美。


(二) 打草


  一整下午,他们都在打草,我不知道,物业为什么要雇人打草,嗡嗡翁的打草机,我的梦里像有一架小飞机起落。

  他们已经打草很多天了,小区里原本草木葳蕤,郁郁葱葱,如今光秃秃的,一览无余。物业先安排园林工挖走了许多树木,又刨了冬青等矮灌木,再来打草,一片片地割,为什么?也许是某些业主要求,反正总得找点事儿。

  我是同情那些草的,我相信草也有血肉,也有触感和疼痛,被那飞速旋转的尼龙带抽打时,草也会叫喊。草挨着草,草很卑微,但是人们不会因为草的卑微而放过草,草也从来没有乞求人们放过它。草是无言的,默默面对命运的安排,草在夜晚面对露水,早晨面对晨光,傍晚面对夕阳,无论如何,草都不说话,草有柔软的身姿,风行草偃,面对强力,草会低下头。事实上,草是最委屈自己的,草拿老鼠没办法,拿昆虫没办法,拿调皮孩子点燃的野火没办法。草只是一味地委屈自己,遇到石头,它就绕过去,绝对不会像树木那样试图拱翻。遇到水流,它就淹没在水边,总之,草的命,不算命,死了就死了。

  然而,草也是最坚韧的,草经得住时光的熬,草的新生,草的碧绿,草的枯黄,这都不算事儿,关键是草一直在那里,树没有了,草在那里;石头风化了,草在那里;人没有了,草还在那里。我时常惊讶于草的存在,草似乎是永恒的,画家在画画时,甚至不需要用笔去勾勒,只需要用颜色淡淡地涂抹,那就是草,这种画法与画蓝天、画大海类似,而蓝天与大海都是永恒的,赛得过建筑、道路和人物。草是一个集体概念,草不是个体,我在小区里已经见到了这种对比,强烈的对比,十年时光转瞬即逝,楼宇光鲜整洁的楼面已经斑驳不堪,显露出疲态来,水池的喷泉坏了,一些灯杆被移走,小区的住户换了面孔,楼前的篮球场上搭着丧棚,不知谁家在办丧事,篮球架变丑了,一堆钢铁残骸,树木被砍伐,小区的野猫也跑光了,唯一没有什么变化的  ,可能就是草了吧?

  我在想,总有一天,这个星球上的万事万物会消失的,大象、老鼠、鲸鱼、汽车、飞机、高速公路、金银珠宝,以及野心勃勃的人、雄心万丈的人,终究将消失在太阳膨胀后的烈焰里,化为灰烬,最后消失的事物肯定是草,只有草才有那种忍耐,草将是地球毁灭的见证者,然后随着这个星球而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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