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鸽

　　我问朋友：乳鸽，什么意思？就是吃奶的鸽子吗？
　　他睁着眼睛，很认真的说：对！
　　原来老同学，多年老朋友，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叫做“朋亲”。每逢年前，我去他那里，吃饭，喝酒，聊些话题。带了妻儿一起过去。
　　儿子对院子里的山羊感兴趣，雪地里跑来跑去，想抱住一只小山羊。那小东西也的确可爱，雪球一般，也毛绒绒，肉乎乎，叫两声，奶声奶气。小山羊不是太怕人，但不是很乐意被人抓到，小羊小人就在院子里跑来跳去。
　　我回到屋子里，坐下，继续喝酒，想到一个问题：是公山羊长犄角吗？母的长不长？
　　朋友笑笑说：跟公母没关系。应当是遗传吧，有的就是长，有的就是不长。
　　说实话，在他这屋子吃饭，很难有什么食欲。整个三间屋子，一通趟，也没有隔间。整个屋子里乱哄哄堆放的什么都有。一切都是脏兮兮的。吃饭桌子上，也是一层油泥灰，喝酒杯子里也似有一圈儿油泥，我有心再倒些茶水，洗一下，又觉得实在不妥。朋友举了酒瓶给倒了酒，我们就开喝。桌子正中放了黑乎乎的一口电饭锅，我们涮肉吃，朋友老婆又现宰了两条鱼，锅里炖着。我们边吃肉，边喝酒，还抓了带皮的花生，自己咔咔地剥皮吃。也有好处，花生皮随手就丢开，也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朋友说自己平素不喝酒：没人来，怎么喝？喝不下去啊！非得有哥们朋友坐一块，才有酒兴。
　　也确实就有这么一种人，平日不喝酒，有人来还是特能喝。别人喝多少他就能喝多少，也不醉酒，不撒酒疯。想来奇怪，眼见为实。
　　一瓶白干，一人一半，差不多喝完，又启来另一瓶。话也多起来。酒气上来，眼前也就愉悦起来。我问他：你这院子里，大小一共多少口？除人口外呢？四条腿的多少？两条腿的呢？
　　说来说去，就说到养鸽子了。
　　朋友说个词叫做“嗓雏”——老百姓的话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写，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朋友说，鸽子喂的这奶，不是像羊啊牛的，这种哺乳动物用“茶茶”（当地指乳房，当时他嘴里边说，边用两手虚托在胸前），他们是用嘴“嗓”。小鸽子饿了就张嘴，就吱吱叫着张嘴。大鸽子就用嘴伸到他孩子嘴里，“咕噜”一声，就“嗓”出一股乳状物来，说白了，就是食糜。是大鸽子自己消化了大半的东西。慢慢地，小鸽子吃的越来越多，大鸽子吃下去的东西还没来得急消化，就吐给它。再过一阵，吐给小鸽子的，基本就是原粮了，跟它自己吃没什么区别，这时候“嗓雏”才算真正完成。这时候，小鸽子也就长大，不能再叫做乳鸽。
　　边喝酒，边听他讲故事。觉得好神奇。问一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他也喝酒：当然。我那才养这几个鸽子，大夏天里，每天中午不睡觉，我就在窗台这里趴着看。就从这里，隔着玻璃往外一看，就是鸽子棚，我一看就是一中午，边看多半个月，什么都明白了。
　　儿子从院子里回来，脸上兴奋。他原以为的羊，就是“喜羊羊，慢羊羊，懒羊羊，灰太狼等等”，除了动画片，他熟悉的是电脑游戏。朋友儿子也是只小肥羊，绵羊状。不爱说话，胖墩墩，问他句话，不出声的笑笑。我们的后代好像没有什么共通语言。这也勉强不来，我们喝酒，说我们的话。
　　朋友吃过酒，意气风发起来，看我对他这些话感兴趣，也说的兴高采烈：俗话说“母大子肥”。对于鸽子不是这样。他们是“父大子肥”。这鸽子都是一对一对的。一公一母，一夫一妻。养孩子，各有分工不同。就说这孵蛋吧。主要是当娘的活儿。什么时候，她饿了，就从窝里出来，找食吃。这时候当爹的就赶紧进去，往蛋上一趴，该他顶班。等那边，当娘的吃饱了，再洗个澡——鸽子这东西也好干净，她往水里扑腾扑腾，用爪挠挠，嘴梳梳，完了事儿，就往窝里去。这时候当爹的鸽子就下班了。等小鸽子从蛋壳里出来，主要就是当爹的任务。由他“嗓雏”，当娘的那个，有时候也“嗓”两回，不过，这主要是当爹的活儿。我就趴在这玻璃这里看。我这二十多只，十来多对，谁和谁是两口子，谁是谁的孩子，谁和谁一家，看得清清楚楚，没错过。这鸽子，一公一母，一夫一妻，差不了。
　　我听得有趣，忍不住插一句：那他们有小三儿没有？搞不搞婚外情？
　　有啊！朋友很快的回答，他也不笑，说得严肃，也很肯定：你像我们养鸽子，有时候也买的不那么正好。比如说吧，一对一对的下来，还多余出来几个母的。这时候，就有公的过去给帮忙。不过，他也总是先顾自家。把自家的“嗓”饱了，也去给半亲的那个雏嗓几口。晚上回家，他也肯定回自己那一家里去住。所以说，像这种情况，这种单蹦个儿的孩子，往往比人家正常家庭里的长的瘦小，这个，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讲的认真，我听忍俊不禁又哭笑不得。人和动物果然不一样。按当今的人类来说，有小三儿的，一般都会比原配待遇高一些。再者，西方好像有谚语。在夸耀一个人格外受人待见时，会说“看他，像私生子一样受宠！”鸽子世界里，好像不应当叫做丈夫出轨，倒算是急人所难，助人为乐。如此忠诚义士，在老婆那里也应当骄傲多多，不会半点嫉妒吧！
　　酒足饭饱，两女人收拾残局。她们也说些闲话。来言去语，说不上大相悦，也算交流通畅。又沏了浓茶，边喝茶，边又说话。
　　临走时，女主人早为我们备下礼品：一口袋自己种的白菜，一袋子笨鸡蛋。
　　朋友说起自己养的鸡又是滔滔不绝故事多多。我们边说话边往外走。雪，还是零落不停。地上已经厚厚一层。雪下应当满是鸡粪羊屎等等，现在却是一片雪白。院中央靠北处，一口水井。东西两排通长羊舍，院子里羊羔跑跳，也有公鸡母亲扒雪寻食，北屋夹道间，不时有灰白鸽子扑楞楞飞进飞出，又咕噜噜叫着。
　　我那同学，从屋子推门出来，往屋檐下一站，面南背北，像个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