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过年的那些记忆

儿时，过年的那些记忆
儿时的年是丰满的，有味的，它姗姗而来，飘渺的影子和模糊的笑容总是一次次从我的梦纱滑落，又在第二天的阳光中显现。 母亲早从集市上把鱼和肉买好了，冻在庭院内的大缸里。养了一年的大公鸡也被母亲宰了，收拾得干干净净，挤在装满鱼肉的大缸里。我的鼻子比猫还灵，围着大缸转了一圈又一圈，闭着眼睛将炖的香香的鸡鸭鱼肉想了一遍又一遍，央求了母亲一次又一次，可是得到的依旧是母亲那句冷冷的话：等过年再吃吧。 这样，年就有了鸡鸭鱼肉的香味。 很早的时候，母亲就从集市上扯了新花布，粉红的地儿，布满一小朵一小朵的深红碎花，美的就像语文课本扉页上的插图，引的我一次次从母亲的小布包里拿出来偷看。母亲终于有了空闲，拿出我的旧布衫在新花布上比划，借助于一个彩色粉笔头、一把磨得几乎看不清刻度的木尺以及一把剪刀，把花布裁出几个在我看来奇形怪状的东西。西屋的缝纫机接连响了几个晚上之后，一件崭新的花布衫就展现在我眼前了。来不及剪短新衣上的线头，母亲就激动地拿到我跟前让我试穿，我迫不及待地脱下旧衣，穿上新衣，原地转几个圈，轻灵地跑到带喜字的大镜子前，走近照照，离远照照，转身照照，心里那个美呀，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朵开在粉红布底上的小花儿了。我正在兴头上呢，母亲却过来催着我把新衣脱下，说：别臭美了，快点脱下来吧，不然过年时就被你弄脏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把新衣叠好，裹在小布包裹里，又将包裹放在东屋的红色七尺柜里。有两次我趁母亲不注意拿出来试穿，不想最后一次包裹角挤在柜子外被母亲发现，她狠狠将我训斥一顿，然后又给柜子加了一把锁。这样，即便我想穿新衣想得再疯狂，也只能是望柜兴叹了。 这样，年就有了美丽的色彩。 西屋不住人的大炕上，已经被母亲放了好多吃食。有花生，大姨家给的，小半袋子多，平日母亲舍不得拿出来一把，如今却被母亲全炒熟了。母亲把灶火烧的很旺，锅热之后放上细沙，沙子烫手时放上花生，这样炒熟的花生又香，花生皮又不黑。我一边为母亲烧火，一边不顾锅里的热度用手把花生拿出，急着剥开，塞入嘴里，却哇一声，上嗓被烫的生疼。炒好的花生放凉后，母亲装满一小瓜瓢让我吃，说我吃够了就不偷着吃了。可是我哪里吃够呀，隔三差五就偷着从袋子里装上一兜，没事的时候靠着庭院的大榆树过嘴瘾。 其实所有吃食中最吸引我的是糖果，原因不是糖果本身，而是包在糖果外的那一张张彩色塑料糖纸。用食指和拇指攥紧糖果的一头，反方向地拧开；再攥紧另一头，反方向地拧开，糖果就现身了，我把糖果塞入嘴里，来不及品尝它的滋味，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张糖果纸上。将彩色糖纸洗净，晾干，夹在书页间弄平整，闲暇的时候，拿到西屋没人的大炕上一张一张地摆放，按不同的标准一遍一遍地分类。时光在我的头顶悄然而过，直到夜色模糊了这些糖纸上的图案轮廓，我才不得不一张张把它们小心地夹入书页里。色彩和欢快被收入这些书页的同时，梦却来了，一些集入了更多色彩和快乐的神秘书页又地接连被打开了。书页里，我和金丝猴跳舞，和大熊猫亲吻，在美丽的凤尾竹间慢步，帖精美的剪纸窗花。 这样，年就有了梦幻的诗意。 终于盼来了除夕夜的饺子。除夕夜的饺子有很多说道。先是关于饺子面和馅。倘若包完饺子之后，面有剩余，就预示着来年有穿不完的新衣，若是馅有剩余，就说明来年财运旺盛，钱多的花也花不完。还有就是包饺子的过程中，母亲总是要在其中一个饺子里放入一枚洗净的硬币。谁要是能吃到这个装有硬币的饺子，就说明他明年一定会结交让人羡慕的好运。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装有硬币的饺子每年都会被我吃到，我惊喜的又蹦又跳，身旁的母亲却总是很平静，微笑地看着我说，小梅明年一定还会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我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对着我嘴里吐出的那枚硬币发呆。 这样，年就有了神秘的味道。 如果说除夕的快乐有着几分隐秘色彩的话，那么大年初一的大拜年的快乐，则是完全的袒露，无余的直白。这是一幅最为和谐欢乐的乡村年景图，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庭院的每一个旮旯，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村庄里每一个耋耄老人，每一个抱在怀里的婴儿，都换上了崭新的衣物。屋子里，庭院内，街道上，欢笑的问候声不断，迎来送往的脚步声不绝。 一大早，母亲就为我拿来新衣，将西屋的吃食摆上满满一盘端到我们居住的东屋，我可以随便的选糖果，使劲地吃炒花生了。叔叔婶婶兄弟姐妹的都到我家来。我也结帮搭伙挨家挨户的拜年。每家每户都给我很多好吃的，一会的功夫我的衣兜里就装得满满当当。我飞快地跑回家把东西放回，又和伙伴们挨家挨户地走出去。我们村子很大，分大中小三个村，有很多人家都不认识，可是在那一天，我们都要一一进屋拜年。从密集的大人们之间挤过，窜到炕沿前，冲着炕沿上的老人鞠个躬，道一声过年好，什么核桃呀、栗子呀、大枣呀、榛子呀，这些我平时很少见过的东西我就会完全收到。西村头二奶奶的大闺女在新疆，捎来的奶糖糖纸特别精致，因此每年初一我都要去她家两次，为的是收集到更多有特色的糖纸。 这样，年就有了热闹祥和的寓意。 小时候的年，香甜，美丽，诗意，神秘，热闹，祥和。时至今日，它依然是封存在我记忆深处的一副最美的图景。如果把小时候我的情绪比作一个展开的风筝的话，那么年就是牵引着这个风筝的那条丝线，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我所有将要停留与面对的事物，都完全取决于这条丝线的收缩、拉伸与牵引。我常常想，时光是一个最有心的漏斗，它总会把滋养心灵的浓浆给永远的留下，让多年之后一个疲惫的生命，在突然转身的某个瞬间，邂逅童年的一滴眼泪，并且接受来自遥远时光深处的一抹凉爽。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4-1-7 14: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