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寒冷中

我在寒冷中
武志强

　　一场大风，木叶尽脱，天气在变得越来越冷了，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加添了衣服。

　　外面有风声，住在高处风声听得更响，那是在刮风，风声已在我的耳边响了40年，现在也还继续响着。季节的变幻就在风一次次吹来又离去。

　　阳光照亮了屋子，却不能照亮我内心的黑暗。整个屋子此刻亮堂堂的，仿佛阳光在墙壁上做了装饰，使它变得富丽堂皇起来。而我内心的那一点黑暗，那一点躲在角落里的阴冷，实在不值一提。

　　我在寒冷中，裹紧衣服，缩在屋子里，眼神茫然而忧郁，不再想什么，不需要什么来刺激我的神经了。

　　寒意是从骨头缝里生发出来的，好像过去岁月中储藏起来的寒冷都在此时袭击着我，让我浑身发冷，打着寒颤。

　　我没能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好，让家人都跟着我受寒冷。

　　我紧紧裹着衣服。无奈还是遮挡不住寒冷的到来，

　　两个人在一起时，寒冷就要分担在两个人身上，三个人在一起寒冷就要各自分担三分之一。现在是我一个人，我身上的寒冷就全是我的，找不到谁为我分担。谁也不愿意多分担一份他身体之外的寒冷。

　　我在寒冷中，这一点我很清楚，这些年来，寒冷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体，它是钻在我骨头的缝隙里，时不时的就要折磨我一番，让我因为疼痛而吸着凉气。

　　我当然期盼温暖春天的到来，但春天一直没有到来。春天只在我家门前走过去，并没有进入到我的身体里。没有让我真正感受一些那些春天的温暖，所以我并不熟悉一些关于春天的温暖的词汇。

　　我在寒冷中，这冷凉飕飕的寒冷自脚底，从小腿上生起，一直到我身上的每一部分，到我身体的全部。

　　但我从不对人说出我身上的寒冷，因为别人的同情并不就能代替成我身体的温暖，何况往往并不会有谁来同情你。我自己也不需要同情。
　
　　我在寒冷中，这是一个事实，是我正在经历和体认的事实，但是如果你不去说出，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事实，不会有人认为你正在寒冷中。因为来自心灵的东西往往是无形且深奥的，需要不断的解释才能说服对方，让对方接受。但是事情可能会是另一回事，就是你说出了，说了很多，但是对方并不理解和接受，那么这样一个寒冷的事实就只能是你自己的，你推脱不出去，也寻找不到救援的力量，外在的温暖依旧会距离你很远。
事实上，这些年来，我已很少去说服和解释什么了，在我身上的寒冷，只有我的身体最清楚。你看到我走路低头缩脖的样子，那是因为我正在寒冷中，你无法要求一个被寒冷包围的人一下子变得趾高气扬起来，那所有的春风得意似乎都与他无关。因为寒冷，他怀着谦卑的心态生活。

　　有时我缩在屋里的一把椅子上，一坐就是好久，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所要我去想的这些年都已经让我想完了，再没有什么好想的了。我也不再会对人说出我曾有过的一些想法，因为那样的想法不仅看起来不现实，而且总是带着这样那样的寒意，让人觉得消沉抑郁。我在寒冷中，与我惯熟的人就知道，我说出的话常常带有一种寒意。我不是一个性格开朗乐观的人。

　　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想高歌一曲呢，何尝不想每一天都让自己快快乐乐的，开开心心的，让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有笑脸，都开花。也真的就有过开心的时候，那总是与收获有关。果实是对劳动的报酬，这一点走到哪儿都是真理。我因为收获了果实而快乐。但我深知寒冷就在身体的下面，它随时可能出击，让我身体充满寒意。也正因为这样，偶尔的轻松和快乐才让我倍加珍惜。觉得生命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那被我带着的寒冷就一直被我带着，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有时会让我寝食难安，焦虑失眠，生活成为一种煎熬。我抚摸着自己的一双寒腿，想着这些年的经历，常常不禁要悲从中来。为什么寒冷总是追着我的身体，不论我走到哪儿。疼痛有时竟至于泪下，这是他人想象不到的吧。

　　我在寒冷中，这些年我就没有看见过春天的样子，有一次我看见街上的人们喜气洋洋的，天空上面飞着风筝，都说是春天到了。这就是春天。但我依旧觉得身上发冷，温暖并没能进入我的身心。我以为的春天是什么样子的呢？和人们理解中的春天不同。

　　像所有在寒冷中的人一样，我是希望自己尽早温暖起来的，只是他们的春天到了，而我的春天还没有到来。据说还早着呢，还没有在世界的另一端孕育出来呢。那我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我这样缩在屋里的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就是为着等待春天的到来。是我所发明的无数等待方式中的一种。

　　我在寒冷中，二十年，三十年，没有谁比我体会寒冷更深的了，我最清楚寒冷是什么滋味。但我很难向人描述这种滋味，因为有些东西是只有本人亲自尝了才能知道的。所以这些年的寒冷堆积在我身上，是只有我一个人承受的。属于我的，就只能由我来饱尝。

　　有一阵子，我很想找一个人来说说我身上的寒冷，那些正在让我经历的寒冷。有时候我自以为找到了这样的人，但当我面对着他，嗫动嘴唇就要对他说出的时候，我却发现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身体里的寒冷是无法说出来的，是交付不出去的，就只能还留在我的身上，留在身体的每一道缝隙里。在有的夜晚里，我会因这样骨头的寒意和疼痛而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然后开始失眠，整夜的失眠。就那样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睡不着。只感觉寒冷像一条冰凉的黑蛇，在我身体里窜动，游走。吞噬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部分。

　　寒冷和温暖是两重天地，就像冰火不能相容，有这一个，就没有那一个。我不能在温暖中，就只有在寒冷里。我不能有春天，就只好呆在冬天里。一个人只会有一种命，不会有另外一种命。另外一种命就不是他。

　　我在寒冷中，这不是一个命题，而是一个存在的事实。我无能改变这样的事实，无法凭空为自己制造出一个春天来。属于我的春天，身体的春天，心灵感觉亲切的春天。

　　没事可干的时候，我就在想，春天还远着呢，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春天才能为我到来，我才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生命中的春天。那样的春天，必然是深知我身体里寒冷的，因为这样的春天就只能从这样的寒冷中生产出来。

　　真喜欢这阳光，眼前的阳光照亮屋子，富丽堂皇。有阳光真好，阳光能驱散黑暗，带来光明，带来温暖，并且照亮我的内心，让我看到内心可生长的地带，并且从中汲取到一份力量。

　　应该感谢阳光，但是我能拿什么来感谢呢？拿我对这世界的爱情和良心来感谢。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3-11-22 14: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