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中元

下楼扔垃圾，遇到了收废品的大哥。我招呼了他一声，报上楼号房号，说家里有些废纸箱，让他一会来拿。他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按说我可以喊人家一声大叔的，之所以喊大哥，倒不是矮化同为劳动人民的他，而是，我自己也不年轻了。我也有白头发了，虽然我初二开始就零星有过，但上大学那阵子也曾经有过乌黑油亮的第二春，只是，这些年就又有了。更何况，除了白发，我眼角也开始有皱纹了。以前见到那些花白头发的，都是喊叔叔阿姨，甚至爷爷奶奶，如今，再面对同模样的，爷爷奶奶到了嘴边就成了叔叔阿姨，而叔叔阿姨就自动降格为大哥大姐。

我家的废纸箱都放在水箱里。这当然会有安全隐患，为了一点点小钱，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是家里人喜欢，我也不会反对。家里的矛盾已经够多了，为这点屁事起争执显然没必要。岳母已经回家很久了，叶子这段时间也只是偶尔回来，我放在水箱里的那些纸箱子，也就不像她俩整理地那么规整。她们都是用刀把箱子彻底拆分开，然后平铺或者竖排，而我，基本上就是那么往里一扔拉倒。我从水箱里掏出的一堆纸箱，在大哥连撕带踩的暴力处理后，变成了一小摞，他捆起来称了称，呵呵一笑：“十斤都不到。”我看不懂称，虽然小时候娘教过我，但我并没有用心学，那时候就觉得，娘能看懂就好了。

算上我那几个塑料瓶子，他一共给了我五块钱。我转交给叶子，叶子转给了天天。小家伙美滋滋地放进他那个小黄人存钱罐里，嘴里还感慨着：“小黄人都饿坏了。”这几年移动支付越来越普及，加上叶子又喜欢网购，家里确实很少有零钱进项了。天天仅有的一点点存货，还被我偶尔揩油。没办法，楼下电动车停车场那里新改装的充电器，本来是可以扫码支付的，但没俩星期就坏了，又改成了投币的。这年头，除了孩子的存钱罐，哪儿找硬币去？好在，终归还剩了几个可以扫码的没坏，只是，那位置是要去抢的。本来有个负责看电动车的阿姨，每月收25块钱停车费，会帮忙协调位置，后来被物业赶走了，说是非法的。如今没人管了，钱是省了，第二天去骑车的时候，你的车在哪儿，就看要邻居们的喜好了。

天天继承了叶子和我的抠门，有时候省钱省得我心疼。我不得不见缝插针地一次次提醒他，实在想要的就买，家里虽然谈不上富裕，吃个几十块钱的冰淇淋还是吃得起。他答应着，但下次问他，他还是说不买。嗯，他性子的执拗，也随我和叶子。周六那天晚饭后出去玩，因为跳绳的时候，我俩又起了争执。他当然说不过我，又不敢动手了，就气得哭，喊我“滚”，说不喜欢我了。他以前生气了喜欢动手，被我还手打了，立了规矩后，他如今不敢了。这次就又给他立了新规矩——不许骂人，不许说滚这些话，否则要挨打。他更生气了，觉得我欺负他。我对他说，规矩就是对所有人都有效，不只是管你的，如果我说这些话，你也可以打我。

他当然听不进去，就觉得很委屈，继续哭，边哭边试图给我讲“道理”，但颠三倒四的，怎么也说不清楚。最后，就只是嘴硬，在那边胡搅蛮缠说：“你以前也说过这些话，你要打很多下屁股！”看他气得厉害，我就停下，问他：“那要打多少下？”他想了想说：“200下。”又想了想说：“不，是500下。”我说行，你打吧，打完了咱们就按照新规矩了。他答应着，抬手打我屁股，打了二三十下，气消了，不打了。我说怎么不打完啊？他说：“我手疼。”我笑着说，那就等不疼了再打，但咱们新规矩就算定下了啊，你以后也监督爸爸。那是去公园的路上，路边的行人看到他打我屁股，有人皱眉，但终归没人上来管这个闲事。小孩子忘性大，一会儿在公园里又开心了，撒欢跑来跑去，让我追他。

我跟他的矛盾，主要还是跳绳。那东西要提高就要多练，而他自觉跳不好，就不想练。不过他最近不排斥跳绳了，我们的新标准是每次不低于10个就好，而他都能做到。他最近的五次跳绳，有四次都在40个以上，只有一个是13个。很得意，主动要求提高标准到20个，我拒绝了，让他先提高到15个，稳定一周，如果每次都能做到，再往上提。我鼓励他说：“如果你拿起绳子，不管状态好不好，都能跳30个，就肯定能及格了。如果能在40个，就能良好。”他自己计算着说：“我要是能跳80个……那我也就跳80个了。”他的意思是，1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其实，他单次也跳过114个，七八十个成绩偶尔也有，就像周日，他就跳了84个。每次他单次跳到20个以上，我就在边上大声鼓掌欢呼给他加油，引得边上的人也给他加油，他就更开心。

昨晚上我又是一个人在家里。想着上次晚上7点打电话，叶子让他洗澡把电话挂了，这次我就6点打。打过去是叶子接的，不耐烦地说要吃饭了，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说的是关于晚上老师布置的作业，要求看教育频道的“开学家长第一课”，然后拍照上传。我打开电视拍照，听了几分钟，没什么新意，对于那些平时不注意思考的家长，或许有点帮助吧。班级家长群里，有人在讨论，到底是应该让孩子看这个电视节目并拍照，还是给家长拍照。我心里想的是，我给天天构思的那个故事，又要改天再讲了。每次给他打电话之前，我都要先想一个故事，然后讲给他听，逗他笑。虽然都是很肤浅的内容，但是快乐本身，无所谓高低的。就像时间一样，一分就是一分，一秒就是一秒，过去了就过去了。

早上去上班的路上，看到一个个开口朝向不同的圆圈，里面是纸钱烧过的灰烬。刚过去的那个周日，在古代叫“中元”。想起来我很多年没给父母烧过纸钱了，就算偶尔回趟老家，那边也不许烧了，说是怕引发山火。烧不烧纸钱我其实无所谓，人都烧了，没了就是没了吧。逝者已矣，亲人活着的时候，尽量对他们好一点，再好一点。
河蚌赌徒 2021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