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缘
2020-09-17叙事散文牧心飘飘
陋室花几上置一陶盘,盘内两块钟乳石,一大一小。陶盘椭圆,两块石似兄弟似父子顺势侧立于盆中。盆内有水,石上一瓣蒜,任意一根易养的绿植便绿油油扎根石上。室中就添了趣,有了生机。这石弥足珍贵,于我。前年从老家二楼阳台搬下,想要带走,母亲一连声说:
陋室花几上置一陶盘,盘内两块钟乳石,一大一小。陶盘椭圆,两块石似兄弟似父子顺势侧立于盆中。盆内有水,石上一瓣蒜,任意一根易养的绿植便绿油油扎根石上。室中就添了趣,有了生机。 这石弥足珍贵,于我。 前年从老家二楼阳台搬下,想要带走,母亲一连声说:拿走拿走,楼下还有一块大的,爱了都拿去。就急急去墙根找出,要洗了让我一并带走。 那块大的我洗净后留下,陪着老宅,还有老宅中许多老旧的家什。 不管是放在二楼的阳台还是在墙根,似乎没人注意过这几块石头,只有我这几年一直惦记着,喜欢着。 石头是父亲多年前从北山带回,小时候也不曾注意过它。 但父亲一定是爱着的,不然不会这么远搬回家,又搬去二楼阳台放在水泥护栏上好多年。父亲爱的东西,我们很少去动,母亲也是。少年时记忆中,父亲不苟言笑,属严父,我们便距父亲较远。很少与父亲要东西,第一次跟父亲要东西是初中毕业,去他上班的地方,见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比我的《新华字典》厚好多,也大了两倍。翻开精致的封皮,首页有父亲红红的签章。一下子就喜欢得不得了,便说给父亲,想带走这本词典。父亲理所当然欣然给我,这本词典伴随我度过了后来的两年学校生活,常在晚自习的时候,拿着这本词典,一页一页翻看,就是喜欢,比枯燥的课本好看多了。 至今,虽有破损,但一直是我珍爱的。 若父亲知道我又带走了他喜欢的石头,可否高兴?我想父亲若能看见他喜欢的石头置于我房子中央,成了清供,他一定会心悦成欢。 父亲从北山带回家的另一块石是一大片磨刀石,两三寸厚。平平整整像一张石板,侧面不齐。被父亲立埋在院中井水旁。每到麦子收割的季节,父亲总会磨好一把把镰刀,捆扎好,我们一家霍霍去了麦田。父亲在,劳作便觉轻松,知道有了靠山。 那块磨刀石,也成了周围许多人家的磨刀石。它经年累月地站在庭院里,成了丰收和香味在望的垫脚石。 母亲也常在那块石上磨刀霍霍,有时是要割麦子,割草,砍柴火,还要杀鸡切肉,只有母亲去做。小孩子不懂得母亲手持一把刀心中的纠结,只心里惦记着肉的香味。想想母亲要不是我们几个谗眼欲滴的巴望,断不会下此血手。就像我,若不是儿子,不会去刨鱼,剁鸡,把一只动物碎尸万断,再做成美味。 若不是孩子,我想每个母亲都是佛。我心疼母亲曾经的血手,就像我原谅自己当下的罪过。 为了孩子,每个母亲一边成佛一边做着刽子手。 母亲对我如我对我的孩子一样,我,只有谨记于心。 后来老房子拆了,磨刀石被挖走,田地消失了,我们都离开了家。 父亲老了,母亲的孩子去了外面吃肉,不再需要她操刀。 磨刀石被冷落,靠在洗澡间旁多年,被尘土覆盖,二十年不再被需要了。 接着父亲走了,母亲也老了,随我一起来了小城镇。当年那个剁鸡剁鱼剁肉的人又得有人去扮演,我接了手。很多时候,看着鱼一吸一呼,一边祈祷请求原谅,一边给自己助威。我的手又拙笨,快不了。任意一块肉,于我手下,都难缠的紧。而刀,更显不听使唤。 母亲又回了老家,她隔三差五就想回去住住,我不勉强。有次,我回家,母亲搬出那块磨刀石,说:要这石头干啥,砸开你拿一块回去磨刀,切肉就快多了。我说:那不可惜了,多好一块石头。母亲坚决地说:有啥好的,放着没一点用,你拿一块就算有了用处。说着,八十岁的老母亲挥起镢头砸了下去。一下子,那块磨刀石碎成多瓣,母亲捡得一块带着磨过刀留着月牙痕迹的递给我,说:这块好,你拿去。 母亲眼里,我抡不起镢头。 她抡起镢头的刹那,她磨刀,杀鸡,滴血,当年的样子我又记起。 那块磨刀石被我包起来放在橱柜角落,它和父母给我们任何东西一样,都带着余温,让我宰杀也赋予温情,盖过一切冰冷。 石头与我,认识不是很久。源于父母,接着源于书本。 《红楼梦》,又名《石头记》,宝玉原为青埂峰下一块顽石。此书亦名《情僧录》,此情僧必是宝玉了,也为一顽石了。却生得“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此石头想必是极好看的。 有《西江月》词,批宝玉内质极恰。“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实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这段批,似贬实褒。当时封建阶级奉四书五经为经典,具有不可替代的权威性,宝玉却对这些“大半夹生”,“断不能背”。当然要被视为“草莽”,“愚顽”,“乖张”,“不肖”了。可在警幻仙姑眼中,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 书中也多次有他“呆相” ,“痴相”。却也就是这一“痴呆”的石头,成了黛玉族女子的终极爱情梦想,永不泯灭。而“石头”美好的化身,他必然是存在于生生不息的人世间,悲天悯人,极其冰晶玉洁。 于是,就爱上了石头。也爱上石中极品:玉石。 爱上石头,就有了崇敬。遇见的每一块石,不管是河谷小石头大石头,还是耸立成一座山的华山,黄山,见之都生敬意。经过千万年的修炼,或浑圆或凌厉。石头见证得太多,在我眼里,都成了一尊尊佛的符号。 想起《心经》中语:“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味触法,无眼界,乃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一无所得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忧恐惧,远离颠倒梦想”。这是人心修为的经典,面对一块块石头,我似乎听见这是石头的语言。 有天,与友人漫步山谷。山谷多石,边走边看脚下,小心崴脚。 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腔,随意,如山谷的风,有无都自然。友人捡起一块小石头,递我。我不接,哂笑。生性对所有的给予都会拒绝,那怕一块石头。友人温和友好,笑说:送你的,放桌面,好看。 我又撇嘴一笑,但接了,握手中,拿回家置茶海边,真成了一景。 所有文人的假清高我都有,却真心不是文人,只一真人罢了。 有时候却很假,不愿表露内心真实的一面,便假象掩饰,往往骗得过所有人,但友人没人因此恶我,当谢之。清高却属真,我崇尚君子之交,若水淡。也感谢友人知我,赠我都不过一石尔。 我有捡石头的嗜好,但那天没捡。友人未见我家阳台上一堆奇形怪状的石头,亦未曾说过喜欢石头。但友知我喜好,心下大悦。 珍惜所有与石头的缘分,与父母与红楼与友人,只要有石头在其间,都成了石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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