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红果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祖母、梦见祖父、梦见他们在最后的时光里，居住的地方、也梦见了屋前那个棵树，还有树上挂满枝头的红果……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朦胧中看到窗外的月光洒到窗前。那个时刻，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努力去月光里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凝神屏气听那熟悉的声音……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我的眼睛和耳边搜寻不到半点祖母、祖父的影像和声音。梦里月色下，屋内的陈设。静静地告诉我：祖母和祖父早已离去多年，我身处的早已不是他们当年居住的屋子了。 　　我闭上眼睛，试图把思绪从无情的现实中，拉回到梦里，但我无法做到，睡意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努力地去收集梦的残片，但终究无法把它们连成一个整体，到最后，脑海里，满是在树叶的黑影里闪动的红果。那红果里好像隐着一双眼睛，在深情地注视着我，似乎有依依不舍似乎有牵挂，似乎还有一些无法用言语表达，却能打动我心灵的东西。 　　一股气流从心底涌起直冲向头，让鼻子发酸，眼睛发涨，急切的液化想从眼睛冲出去…… 　　祖母过了古稀之年，身体就不如从前，常常闹一些小毛病。远在外地的父亲，便在离他不远的山间小镇上寻了一处房子，把她和祖父接到了过去。 　　那个小镇坐落在一面平缓向阳的山坡上，坡顶的平地上是机关、学校、医院等等公共场所。向阳的那面坡很缓，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一栋栋红砖红瓦的居民房，一排比一排低，宛如梯田。 　　东边最下排房子的前面，不远处有一独立的院落，四排柳树连在一起围成了“院墙”，进去后会发现院子很宽敞，里面白瓦白墙的房子也很宽敞。 　　院子的前面是一条由西像东流淌的小溪，平时水面不宽，水流舒缓，清澈见底，可以清楚地看到游动的小鱼小虾。小溪的两边是茂密的水草，水草下面，是看起来好像不流动的死水。如果仔细的看一会，会发现，水不是静的，而是极其缓慢地流向小溪。 　　倘若站在对面的山上，这围着绿色篱笆的白色房子在红房子群里很是醒目。 　　这便是父亲为祖母和祖父寻的一处新居。 　　初来的时候，多少感觉有些荒凉，不久便被这世外桃源般的田园风光干得无影无踪了。祖母、祖父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我和弟弟以及姑姑叔叔家的弟妹们也喜欢上了这里。 　　祖父和祖母经过商议，对这个院子的布局做了规划。 　　祖父便动手实施起来。首先，用锯和斧子修整了四周的柳树，把修理下来的枝干夹在树间的空隙里，做成了一圈密实的长方形的绿色篱笆，换上了两扇木框铁皮面的门。 　　接下来，祖父用结实的柞木杆做篱笆，在房前分出两个长方形的院子，一给鸡鸭划出来一块领地，方方正正的，很是整齐的小院子。鸡鸭的领地里，用木头做骨架，里外糊上草泥，顶上又苫上厚厚的山草，建成了一座二层的“楼房”，上层给鸡住，下层给鸭子住，每一层都分为“卧室”、产蛋室，鸡的那一层还有孵化室。卧室和孵化室装着严实的门，还有里面钉着铁纱网的玻璃窗。这就是鸡鸭的漂亮公寓。 　　“公寓”旁还修建了一个守护鸡鸭的“哨所”——狗窝。 　　房子的西面边修了一条宽可行车的路，贯穿整个院子的南北，南边通到毗邻小溪的柳树篱笆，北边的尽头就是大门了。路的两边挖了排水沟，沟的对面分别竖起来两排篱笆，远远望去，就像两排哨兵持立的枪。
两个长方形的篱笆院和道路之外的土地，都被祖父开辟成了菜园。 　　春风吹尽了上一年残留的冰雪的时候，园子里黑油油的土地上出现了有规则的新绿。“公寓前”的空地上，惹人喜爱的鸡仔鸭仔们，和着山中的鸟鸣，争吵着、嬉闹着。那只刚刚从乌苏里江畔来的小猎狗，好奇的看着这一切，一会对着鸡仔鸭仔做出扑咬的姿势，一会又掉头去追赶从它身边悄悄经过的小猫…… 　　远处公路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和不远处小镇上人的喊声，偶尔也来凑热闹。 　　此时，再走进这个绿树掩映的院子，心情会豁然开朗，仿佛走进了陶潜的《归园田居》和《桃花源》的境界。初来时的那一丝荒凉感，早已荡然无存。 　　远离闹市喧嚣的寂静与身后不算热闹的山间小镇显得很和谐。这是一处难得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有世外桃源般的山水田园之美，却没有远离人境的不便和孤寂。 　　屋前小院东南的那一片的土地较它处肥沃，而且背风朝阳，春天的小草会早早的就钻出来。祖父和祖母看好了这个地方，便在这里栽上了一畦韭菜。残雪初融的时候，就用竹片和塑料膜做一个棚，罩住韭菜畦，韭菜便早早的长了出来。 　　为了遮挡夏日的骄阳，让韭菜鲜嫩的时间久一些，同时也有个乘凉的地方，祖母提议，在韭菜畦边靠近小院子篱笆的地方，栽一棵果树。结了果子还可以哄那些放假来玩的孙辈的孩子们，吃不完的就晒成果干，留到冬天慢慢品尝。 　　于是，祖父去对面山坡上的果园里弄来了一棵果树苗，栽到了那里。 　　放暑假了，我家的弟弟和姑姑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们来到了这里，他们一下车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大声的喊叫着，小猎狗闻讯跑来了，对着他们看了一会，就跑过去顽皮的扑咬他们的衣服，他们喊着：狼来了，就向屋里跑去。最小的弟弟落在最后，小猎狗追过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脚，他被拉扯得趴在了地上，狗用那柔软的舌头添起了他的脸，小弟弟夸张的大声叫着：“快救命啊，我要被狼吃了！”几个妹妹拍着手笑着说：“我们不管你，让狼吃你吧！狼，狼快吃他啊!” 　　这时候，祖母惦着小脚赶了过来，弯腰拉起了小弟弟，笑着对小猎狗说：“你怎么这样迎接客人啊，以后记住了，这是你的小主人！” 　　小弟弟委屈地说：“奶奶，她们不救我还说让狼吃了我！” 　　祖母摸着小弟弟的头说：“他们不是好孩子。” 　　“奶奶，他们是坏孩子，树上结的果不给他们吃。” 　　妹妹们说：“我们把树上的果都吃了，一个也不给你留！” 　　小弟弟攥起拳头，像她们冲去，小狗也跟着跑去。她们笑着跑到了篱笆边的树下。不知道小猎狗是否因为听懂了祖母对它说的话，对着她们几个汪汪地叫了起来。 　　小弟弟高兴的一下子抱住了狗的脖子，大喊着“狗弟弟跟我好了，帮我咬她们喽！” 　　一个妹妹对他怒斥着：“你管狗叫弟弟，你也是狗啊？以后不要管我们叫姐姐，我们都是人，不是狗！你自己当狗吧。” 　　树在盼望中终于长大了。 　　结果的那一年，祖母对姑姑叔叔们说：“放了暑假让孩子们把作业写完，来痛痛快快的玩几天吧！今年树结果了，他们不是早就想看看树上的果子是什么样子嘛！” 　　姑姑叔叔们约定好，先把树结果的消息保密，回去对弟弟妹妹说，认真完成作业，对他们有奖励。 　　当弟弟妹妹们，怀着盼望急切的心情，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写完作业，齐聚到了祖母的身边。祖母告诉他们，果树结果了，他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跑到那棵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果子。 　　果子没有熟，但已经红红的灌满枝头，这种果不大，结的很多，密密的散落在绿叶间。微风吹来时隐时现。 　　他们高兴新奇地看着树上的果子，这是他们有一次见到的挂在树上的果子。原来只是在图片电影电视里见过，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哦，真漂亮，多像红星星啊！” 　　“不像星星，像小灯笼！” 　　这时候，坐在旁边的祖母笑着开了口：“这个果就叫灯笼果。” 　　“哈哈，我说对了吧！” 　　“这个果还叫红铃铛，你们不是吃过那种罐头吗！就是这种果子。” 　　小弟弟急不可耐地喊叫着：“好吃，我要吃！” 　　“我也吃！” 　　“我也要吃！” 　　…… 　　妹妹们也嚷着要吃。 　　祖母似乎带着歉意地说：“现在还没有熟呢，过些天熟了才能吃。” 　　“不嘛，我现在就要吃！”小弟弟急的大声叫着。 　　“好孩子，听话，现在太酸，不能吃。”祖母说。 　　“我不怕酸，我在家还敢喝醋呢！” 　　祖母摸摸小弟弟的头，无奈的对我说：“去给他摘一个尝尝吧！” 　　祖父这时候，走过来，佯怒道：“要是吃不了，就不他饭吃，不听话。” 　　小弟弟委屈地撅起了小嘴，祖母连忙说：“是吓唬你，怎么能不给饭吃呢！” 　　小弟弟把嘴凑到祖母的耳边，用他自己认为小的声音，说：“奶奶，你做饭的时候，在厨房给我偷偷留点饭！” 　　一个小妹妹，悄悄地来到他们身后，伸长脖侧耳偷听小弟弟的悄悄话。没有等小弟弟再说什么，她就坏笑着说：“嘿别说了，我都听到了，还咬耳朵呢！” 　　小弟弟转过头，半信半疑地看着小妹妹，说：“你糊弄我。” 　　小妹妹把他的悄悄话重复了一遍，小弟弟把眉头皱了起来，眼睛嘴都向鼻子靠拢过来。大家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祖母也笑着说：“孩子！说悄悄话得小点声啊，要不都让别人听去了，就不是悄悄话了。” 　　“他是小狗，不会小声说话，只会汪汪叫。”小妹妹说完，对他学着狗叫。 　　“你才是小狗，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啊？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不是还管狗叫弟弟了吗？” 　　大家看着小弟弟的窘态，哈哈哈笑着。祖母用欣慰和爱怜的眼神看着大家，也露出会心的微笑。 　　小弟弟刚要反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然后急切的向祖母 　　问道“奶奶！咱们家的狗呢？” 　　祖母笑着说：“许是去接你们了吧！你叫叫它，看能听到不。” 　　小弟弟对着院子外大声地喊着：“我的好兄弟，我来了！” 　　大家听后又笑了起来。这时候，院外临近小溪的野草纷纷向两边倒去，草丛里有什么东西箭一样向院子冲来。转眼间院门被重重重地撞开，一个狼一样颜色的壮硕的大猎狗，跑了进来。小弟弟疑惑地说：“这个是我们家的狗吗？怎……”话音未落，那狗到了他的面前，突然抬起两条前腿，按在他的双肩。小弟弟单薄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向后倒去…… 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怕狗也会跌扑到小弟弟的身上，压坏了他。 我连忙把摘下的果子放在口袋里，跳过来。这时候狗却灵巧地跳到了一边，然后伸出红红的舌头添他的脸，没有等我把小弟弟拉起来，他一下子抱住了狗脖子，翻身起来了，嘴里喊着：“我的好兄弟，还认识我啊！” 　　祖母连忙拉过小弟弟，摸着他的耳朵问吓着没有，并轻声呵斥了狗几句。狗知道自己做错看事，打了个喷嚏，用前爪摸了一下脸然后低下头，好像掩饰自己的尴尬。看着它那可爱的动作和神态，大家都笑了。 　　小弟弟连忙对祖母说; “奶奶，不要批评它了，它不是故意的，看它都不好意思了！” 　　我把果子拿出来，递给小弟弟，对他说：“你快吃吧，看看能不能吃下去？” 　　小弟弟接过来就咬了一口，然后啊了一声，就把果子扔了，喊道：“真酸啊！” 　　“快看，那扔的果上带着一颗牙，是酸掉的吧!” 　　小弟弟信以为真，连忙去嘴里摸摸嘴里的牙，他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那个说话的小妹妹，乐得直不起腰。 　　祖母站起来说：“不要闹了，你们好好玩吧，我去割韭菜，给你们烙馅饼。” 　　弟弟妹妹们高兴得跳了起来，他们在家里是吃不到这个的，他们的母亲上班没有时间做这个，就是央求着烙了因为火急和手艺不佳，吃起来与祖母做的无法相比，所以也就都不烙了，他们就等放假了来祖母这里品尝了。 　　韭菜馅饼烙好了，天也凉爽了起来，祖父在果树下的院子放了一张桌子，大家围坐在一起，吃起了韭菜馅饼。祖母烙的饼外面没有油，是用小火慢慢烙成的，有一种白面的自然芳香。吃之前，把饼放在嘴边，闭了眼深深地吸一口气，那种自然清新的香气进人心脾，实在是一种享受。 　　小弟弟知道了这一妙处后，每次来吃祖母烙的饼，就把这方法夸张演绎，引人发笑。此时双手把饼捧到面前，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嗅着，嘴里不停地说着：“香、香，真香！” 　　那样子，像一个穷酸的秀才，又香一个有口无心念经的小和尚，逗得大家笑的吃不下去了，越是劝他快吃，他越表演得起劲。突然他听到到小妹妹用不大但是能让他听到的声音，“悄悄”地对大家说：“咱们把这最后一个也吃了，让他‘念经’吧，他就吃他手里的一个吧！” 　　小弟弟听了，大声说：“我奶奶烙了这么多饼，你们怎么都吃了，都是小猪啊？！” 　　当他睁开眼睛一看，饼还有很多，原来是骗他。高兴地说：“饼没有吃没啊！” 　　大家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恶作剧的小妹妹，笑得差点呛了，忙把口中还没有来得及咽下的食物吐了出来。小弟弟幸灾乐祸地鼓气了掌。 　　祖母和祖父收拾完也来到桌前坐下，开始吃饭。 　　祖父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就板起脸，说：“你们这些孩子怎么不听话，吃饭也不老实。” 　　“以后记着，吃饭时候不要说话，更不能笑，那样容易呛。” 　　大家从祖父和祖母的谈话里知道，这个时候韭菜本来是不能吃的了，我们吃的是因为生在树下的阴凉里，才这样鲜嫩，可以吃的。 　　吃完饭，弟弟妹妹们都不愿里离开这里，望着树叶间时隐时现的红果，七嘴八舌的争论者，说着笑着…… 　　祖父和祖母坐着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谈话，脸上带着农夫看着自己丰收的粮食的那种神情。 　　天黑了，祖父催催大家进屋里去，但谁也不愿意动。祖母说：“难得放假，就让他们多坐一会吧咱们给他们讲故事吧！” 　　于是祖母和祖父开始轮流给大家讲故事，弟弟妹妹们安安静静地听着。 　　山里的夏夜是凉爽的，清爽的风吹吹在身上带走了白天的烦热，舒服极了。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闪烁着，远处的蛙声和近处的各种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叫，组成了北方山中夏夜特有的自然乐曲。 　　祖父点燃了烟斗，烟斗里红红的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大家都沉浸在刚才讲的故事里，谁也不说话，都静静地望着祖父的烟斗…… 　　突然，小弟弟说：“爷爷烟斗里的红光一闪一闪地像树上的红果。”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果子颜色不再那样鲜红，有些发紫。风从窗子把果香一阵阵送到屋里来。
祖母说：“果子熟了，可以吃了。” 　　祖父便去摘来一篮子芳香四溢的灯笼果，大家都拿起来品尝。果子入口的第一感觉是奇香，味道甜甜的更多是酸酸的，吃到第二个的时候感觉有些太酸了。一般都吃了一两个，只有能喝醋的小弟弟，有些逞能的吃了四个，当他犹犹豫豫地拿起第五个果，看着说他逞能的小妹妹的时候，祖母把他手里的果子拿下来，放回篮子里，说：“傻孩子，不要逞能，吃多了就把牙酸倒了，还闹胃。这果不能这样吃，得慢慢吃品尝香味。” 　　弟弟妹妹们按照祖母的说法，坐在树下慢慢的品尝着，享受着其中的乐趣。小弟弟也不再逞能了，学着大家的样子慢慢品尝，突然他看见狗趴在地上，看他吃果，就拿起一个果送到狗的嘴边，让狗吃，狗把头偏到了一边，小妹妹说它不吃果，小弟弟来了劲一边说着：“好兄弟，你一定要吃，让它们看看，”一边试图把过送进狗的口中，突然狗伸出前爪，一下子把果子打掉。小弟弟愣了一下，就发狠地说：“不吃不行！”说着就想去捡起地上的果子，狗飞快的把果子叼起来跑了。 　　小弟弟欢呼着说：“它把果吃了，真是我的好兄弟！” 　　小妹妹说：“高兴什么啊，你看狗干什么呢？” 　　大家顺着小妹妹的眼光看去，只见狗把那个果子扔进了院外的小溪。 　　小弟弟沮丧的坐下不说话了，迎接他的是大家的笑声和小妹妹的嘲弄。 　　暑假结束了，祖母给每个人带上一些果子，让他们回去吃。 　　树上的果子快要熟透的时候祖母，摘了一些放在一个装茶叶的木桶里，做成了果香的花茶。再选一些晾晒成果干。别人的果干都是切成薄片晾晒成的，而祖母是把整个果晾晒干的，没有注意过是如何晾晒的。听祖父说很费时间很麻烦的，一般人是没有那个耐心的。最后剩下的那些果子，祖母仔细地用白酒擦洗一遍，然后包在一种黄色的包装纸里小心翼翼的装在箱子里，放在仓房的阴凉处，到了冬天就成了冻果。 　　过年时候，泡上一壶自制的花茶，摆上一盘整果做成的果干，拿出一小盆冻果，屋里顿时充满的灯笼果的香气，几乎每一个走进这个屋子的人，都会翕动鼻翼贪婪地吸着这冬天里难闻道的果香，口里说道：真香啊！有的人盯着那半透明的，鲜红欲滴，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一样的冻果，最后忍不住放到嘴里，连声叫着好吃。也有人讨教制作的方法，到后来都没有成功。看着他们的样子，听着他们的话，祖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过完年，弟弟妹妹们就又来与祖母和祖父分享这果香，他们自己分吃那些果干和“红宝石”。 　　后来，父亲的属下送来了几棵新品种的果树，帮祖父栽到了靠近北门的路两侧。建议把那棵红铃铛树砍掉，换上新品种的树苗，理由是：现在连罐头厂都不要红铃铛了，早已经没有人吃了。 　　祖母谢了他们的好意，说：“长这么大了，砍了可惜，再说还能给韭菜遮荫，孩子们也吃惯了这个果子。” 　　后来新果树结果了，味道果然好，胜过了关内出产的苹果。弟弟妹妹们来了就放开量大吃一顿，但还是时常吃一些灯笼果，因为那特殊的味道和香气。祖母依然如故的加工储藏果子。过年时候，再拿出来招待大家。 　　几年后，祖母和祖父年近八旬了，虽然身体还硬朗，但是大家不放心，他们又不愿与别人住在一起，添麻烦，于是在背后的小镇上买了一处条件叫好的房子。每到春天的时候，祖父不顾大家劝住，依然去原来的院子去种菜，祖母也不时住着拐杖，迈着小脚去看看，坐在红铃铛树下看蜜蜂在花间飞舞；秋天果子成熟的时候也要亲自去看看，选灯笼果…… 　　祖父在八十岁那一年，突然倒下了，去好几个医院没有检查出什么病。大家商议准备去更大的医院检查，祖父平静地说：“我这盏灯要油枯灯灭了，不用去看了，我们家的人从来不信鬼神从你们老爷那一代开始就是唯物主义者，我也不信那些，我死了，不要办置，找个车拉到火葬场就行，骨灰不用留，撒到地里做肥料吧，你们以后多照顾你娘就行了。” 　　大家以为他是戏言，就七嘴八舌的劝他说他身体没事再活十年不成问题。 　　祖父说：“这红铃铛的味真香，我闻着要睡觉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这天夜里，祖父突然对祖母和我说：“我心里跳得很慌，是要去了，让他们都来吧！” 　　当我把父亲、母亲、叫来的时候，祖父在微笑里闭上了眼睛。我们不相信他真的走了，找来了医生，医生说：“大爷去了，准备后事吧。” 　　祖父去了，是在他亲手栽的那棵树的果实成熟的时节去的。 　　祖父离去了，不能让祖母一个人过日子，父亲、叔叔、姑姑都争着让祖母去自己的家。祖母最后决定去姑父不在了，自己一个人，退了休的姑姑家里，一来是其他家都是两个人上班，她去了给人添麻烦，这个姑姑退休有时间，而来是与姑姑做个伴。 　　收拾好东西就要走的前一天，祖母让我陪她去看看与祖父居住了十年的房子。进了院子，祖母仔细把每一处看过，最后来到那棵红铃铛树下，站了好一阵看着树上留下的红红的果子说：“这一次是看最后一眼了，以后再也不能来了！” 　　说完拿出手帕擦拭着眼中滚下的泪珠，我鼻子一酸，几乎哭出声来。祖母也许是听到了我强忍住的抽泣，回头看着我说：“你从小就不爱哭，这么大了怎么因为一句话就哭啊！” 　　过了一阵，祖母又说：“以后我活着的时候，每年这个树结果了就给我拿几个去，咱们回去吧。” 　　走到大门口，祖母回过头，看了一遍这个院子和曾经住过的房子，然后离开了。 　　以后果子成熟后都给祖母送一些，祖母不再晾晒果干，也不冻果了，只是选几个果子放在她的木头茶叶桶里。因为离开那个院子回到了闹市不方便做这些了，更主要的是，那些弟弟妹妹们都已经在上学或者上班，再没有机会齐聚在祖母身边了。 　　果然如祖母所言，直到她去世，再也没有回那个她与祖父住了近十年，尽享与儿孙欢聚的天伦之乐的地方。祖母已经耄耋之年，去那里的路途遥远，后来父母退休也离开了那里，实在没有去的必要，即便去了也是徒生伤感，便没有人张罗去。也许祖母心里想过去看看，但是她不会为难和麻烦大家的。 　　祖母去后的第二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在祖母下葬的墓地边有一颗小树，树上红红的叶子在白色的世界里很是鲜艳。我心里猛然一动，仿佛故居那棵挂着红红果子的树出现在眼前……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握着小树立在那里你，脑海里一片空白。 　　“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我睁开眼睛，看见人都走到远处的大路上了，小姑姑是来催我的。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对她说了我的感觉，小姑姑说：“那就在这里栽一颗那样的树吧，让你奶奶看着。” 　　“墓地不能随便栽树，再说现在哪里有那种树苗了……”等不及的姑父走了过来说道。 　　我自认为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是这个时候我动摇了，如果祖母在地下有知给多好的，就像中国第一等圣人的希望的，愿我的祖母在仁慈的地母怀里安睡那样我一定在她的墓前栽上一棵红铃铛树，让微风把那“红灯笼”发出的香气送到祖母身边，让她睡的更香。 　　祖母去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故居，也没有看到过那棵树，想去看看，但害怕睹物思人的悲痛。 　　山里的那个院子送给了父亲老同事的儿子，后来房子拆了，那棵果树一定被砍掉了。 　　多少年后，当年那些弟弟妹妹们都早已经成家立业，去了不同的城市，偶尔见面或者有闲在网上聊天，常常说起那个院子，院子里的树，树上的红果，祖母做做的那些好吃的，那时大家在一起的欢乐…… 　　有一天，身在远方城市每天忙忙碌碌的小妹妹突然给我打电话：“哥，我姥家原来院子里的那棵接满红果的树还在吧！结果的时候，你给我拍几张照片发来。” 　　我顿了一下说：“早已没有了！” 　　“是啊，我姥都不在多年了，它也跟我姥去了！我昨天梦见那棵树了，我姥还有我们大家都在树下坐着吃果呢……”接下来的一阵沉默。 　　我只“哦”了一声，也沉默了…… 　　今天我也做了一个梦，也梦到了祖父、祖母、红红的果子…… 　　在一切在时间里和空间里都早已不存在了，但是那曾经的欢乐，美好的回忆都融进红红的果里。那红果在我们的脑海里、心底舞动，不时走到我们的梦中来。 　　我有一个愿望：在合适的时候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种下一颗那样接满红果的树，学祖母的样子做那样的“美味”，邀请弟弟妹妹们来想当年一样欢聚，也许那个时候我们也就到了祖母和祖父的年龄。 [ 本帖最后由 北极主人 于 2014-2-5 22:0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