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树

黑暗的树
武志强

　在我第一次看到这些黑暗里的树时，首先就想到了忧郁的面孔，那是一张张忧郁的面孔吗？站在路边，尘土已经让它们的面目模糊不清，黑暗里清凉的微风吹来，吹拂着它们，让我想到一些故事，那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一些故事，也像这些忧郁的树一样。其实树的忧郁是我强加于它们的，它们看起来也并不忧郁，只是我自己忧郁了。

　忧郁在今夜里是黑色的吗？而我站在这里，也是这里的一棵黑暗的树吗？在接受着无情时光的尘土落下，把我原先最清晰的面孔弄模糊，让我在黑暗里看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走到了哪里。毫无疑问，这是些时光尽处苍老坚硬的树，黑暗使它们本身的黑色又增加了一层，看起来是黝黑的，它们站立在这里，一直会这样站着，一直站到毁灭的边缘。

　我走到这里，每一天都在经历生与死的考验，我能够这样来怀着亲近之心看望它们，但是我从不指望它们会挽留我，让我呆在这里，和它们一样，因为我还会离开，走远的，我不是树，但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棵树，从而看到树的辽阔，看到一个我未曾看到的世界。我在黑夜里悄悄的来，就是为了悄悄的看到这样一个辽阔吗？进入它们的辽阔，我也不知道，我真的说不清楚，心绪有些杂乱，思想的浮尘让我一时看不清自己。

　当我发现这些树的时候，它们同时也发现了我吗？发现我一个人悄悄走来，走近它们，走进它们的辽阔之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会走到这里，脚步在这里停下来。我在这里怀念的时候，谁将怀念我。是这些没有记忆的黑暗吗？是这些有记忆但不会说话的树吗？我内心的渴望就像一扇关闭的门，为什么会在此时悄悄打开，让这些黑暗的树看见我在走近它们，而它们不会知道我曾经有多么渴望。

　我在悲伤的黑暗里想着那些美丽时辰，看着这些空荡荡的树，叶子都已经掉落了，没有一片能够留住，就像生命里凋谢的爱，很难再挽留回来。这是黑暗里荒凉的被遗弃的树，天空沉重而缓慢，过去的美丽不再有，空旷在收紧人心，那些徒劳的爱不赞美也罢。

　望着黑暗里远处的路，那里没有一点灯火，光亮在这里熄灭，陪伴我的只有这些黑暗的树。仰望夜空，这个夜晚是什么，星星的叶子落满一地，黑暗的树在微风中。不再渴望，没有梦想的时候，一切就都安静下来，悲伤只是自己悲伤。树不懂得悲伤，只是赤裸着站立，保持着它的黑色。那在耳边轻轻飘落的又是什么呢，伴随着簌簌的声音，是时光的絮语吗。

　我从远处走来，在这里停下，看着黑暗的树，像是看着我的兄弟，看着我们共同的命运，良久无言，只有心意缱倦。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冬天的黑暗，冬天的微风。寒冷是刺骨的，在以树的形式涌动。眼睛告诉我，星星是没有飘下的白雪。黑暗让我们遥远又亲近，欣慰又难过。树在黑暗里沉默，沉默的光芒只有我在感受到。黑暗之痛，渐渐沉寂。

　黑暗的树，，安静而孤独，它们曾经飞翔，只是现在翅膀蒙尘。它们已获得胜利，只是我还不能真切明白那胜利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但我相信它们是快乐的，命运让它们快乐，缠绕它们的风也是快乐的。或许在我第一眼看到它们时就能感到有这样的快乐存在，在它们头顶旋转。我无端想到那些遥远的往事，它们停留在黑暗里，多么寂静，多么温柔，就像秋天成熟的叶子，到冬天就都飘落尽了。在我身上，它们并不荒芜，只需一阵柔风就能唤醒它们。在另外的世界里有另外的路，无需绝望。进入微弱的黑暗，你或许也能看到花在开放，它若不为你，就为这个世界。

　这才是生命的本质，即使在黑暗里也能丰富自身，在忍耐中向往远方，依然充满诱惑。我是不能放弃自己，就像这些树在坚守，无畏的拥抱黑暗，像情侣一样彼此拥有。只要坚持，弱小的生命之梦也能在黑暗里飞翔。我在发现这些黑暗的树时，也在身上发现了另一个自我，看到另一个远方。这些树没有死去，它们在黑暗里醒着，站在这里证明自己。而我也将忍受自身的黑暗、孤独和痛苦，并以此来证明自己。

　 亲身站在这里，感受黑暗的光辉，像是在接受洗礼和沐浴，看见一个全新的自己。这些黑暗的树已经把我从孤立中拯救出来，让我有了同道者，并坚信黑暗里隐藏的希望的大门已经在为我打开。我更加确信，这些黑暗的树是在预言希望，看希望伸展，并且进入它的辽阔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