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这个日子

　　 年，这个日子
　　父亲
　　我要你到这城来看我。如果你不知道这里，就坐上从你那里启程的火车，一路向东走，火车会经过我门前，我就在夕阳下等着你。如果你找不到这城，就到我梦里来，让我牵住你的手。
　　“我要你来看我，父亲”我在这样的念叨里郁郁寡欢，恹恹成病。冬天里最冷的三九天，我在清冷的晨光里，遥望远方，鸟儿的身影掠过了泛白的天空，我开始相信天空里一定有流动的音讯和无数的秘密。于是我想象自己是一只飞翔的鸟儿，闭上眼睛开始在天空里展翅。
　　“现在我是一只飞翔的鸟儿”轻盈的身影跃入天空的瞬间，我激动起来。想象里风正在吹过耳畔，把我吹向有你的远方，幻影里父亲就坐在那块大青石上，凝望着门前的那条河流。其实，很多年很多年那里就没有河水流过了，那只是一条千年的干涸的河床而已。千禧年的那个冬天，生命里最冷的日子，我们披着白色的长孝，在戈壁上立了一块碑，那里成了父亲的家，母亲把那块大青石放在了那里，说父亲会看到河水流到故乡去。
　　假如有一天那河床里有潺潺的水经过，那水会不会一路流淌到故乡去呢？想到故乡，我已经飞行在故乡的天空里了。可是无论我在天空里高飞或是低旋，都找不到任何清晰的印迹，我不知道怎么找到父亲幼年玩耍过的河流，不知道他曾经经过那些路，我找不到回家的途径，甚至根本不知道家的门朝向那个方向。我只能悲凉地盘旋在那个叫做故乡的上空，哀哀地低鸣几声。
　　我仍旧固执地回旋在那片天空，不肯离去，渐渐地听到有乡音依稀在耳畔，模糊地看到很多年前，这里某个村口，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相送，一个幼年的孩子淡定地穿过人群乖巧地走进箩筐里，另一个稍长一些的孩子牵着挑着扁担的老人的手，一副扁担挑着他们从那里离开，渐行渐远。有人大声地对着他们的背影一遍一遍喊：记得要回来啊，莫要做了关外的鬼。
　　我忽然发现那个坐在箩筐里的孩子就是幼年的自己，那些相送的人都是我的家人。我急切地低飞下去，然而旋转的一阵风吹散了那些影迹，我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听不到那些乡音了。
　　“我要找到他们”于是我飞得更高，飞得更快。我要去追赶那挑着扁担的老人，我想看看箩筐里的孩子。风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追不上那个老人，你永远无法看到那个老人和那个箩筐了。
　　我在这个声音里醒来。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床上。梦里成片的戈壁，沙漠辽阔的没有尽头，它们和天边的长城转眼就隐没在模糊的影像里了。箩筐里的女孩和父亲消失在时光的列车上，我真的再也没有看到挑着扁担的老人，那个箩筐也已经丢失在永远的岁月里。
　　有人这样说：如果你想一个人，并且梦到了这个人，就把枕头翻过去，你就可以到那个人的梦里去，然后你可以告诉那个人你想说的话，那些话那个人都可以听得到。现在，我把枕头翻过去，父亲，我要到你的梦里去。
　　
　　母亲
　　我的梦插上翅膀飞，一路就越过了苍茫的戈壁，我在那个荒凉的长城的断壁前。看到了经过的火车，它一路向西而去。我在缓慢行驶的车窗里看到那个坐在箩筐里的孩子，我听到她问身边的父亲：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家，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水和土。“孩子，过了嘉峪关就到你的家了，我们就到关外了”。有个声音清晰地说：你在关外了。
　　关外吗？什么是关外？我的家在那里？我急切地追问。天空中巨大的声浪包围了我，我从风送来的语言里，扑捉不到任何讯息。迷离的一瞬间里，那列火车消失不见了。我徘徊在长城的这头，不肯到那头去。
　　电话响了，我醒了。电话的那头，母亲急切地说：这里下雪了，怕你冻着，又怕你还睡着，坚持到现在打给你，起来了吗？知道每一个黎明来临的时候，母亲就会起来的，那时的我正是睡意浓浓的时候。母亲的絮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喜欢重复。今天，母亲的话题有些多，首先是居委会开会了，内容有三项。第一：是关于玉门市的前景规划，低保政策，下岗人员的未来以及冬季的御寒保暖等。第二：关于独生子女证。第三：（还在梦里，心不在焉的我忘了）。
　　母亲的重点是关于独生子女证。独生子女包括我的侄儿以及我的儿子，母亲目前为止仅有的两个孙子。母亲一再告戒妥当的保管好此证，因为它关系着孙子们的未来，并且关系着他们的子女。母亲交代我；独生子女享受国家计划生育优惠政策，母亲叮嘱说有可能一定让他们多生个孩子，咱家的孩子就少了，害的你们也没有什么帮衬，你要记得多提醒他们生几个。
　　说着孙子们和遥远的未来，母亲又跑题了。我依旧听着，依旧恩着。忽然不知说到了什么，我的语气就变了，很生硬地回驳了母亲，语调高了，不耐烦了，我恼了，四十几岁的我强悍的语调像是教训着不识时务的下属，或是不懂事的孩子。因为母亲的话题忽然又回到了婚姻里，家庭里，甚至母亲提到了爱情这个词。
　　终于，我们都不在说话了，母亲叹口气说：好好照顾自己吧，别忘了年三十吃饺子。
　　我知道年三十的那天，你会和哥哥一起包很多的饺子。当夜的灯火在家家户户的窗口点亮的时候，你会在那片明亮里看着锅里沸腾的饺子，你会搅动那些翻滚着的饺子，然后把玲珑的它们盛在光洁的盘子里，这个过程你会说一些话。那些话你会对着跳动的火苗说，或者对着雪白的饺子说。母亲，其实我知道，你会说什么。
　　每一年，年三十的饺子都是你来煮。很多年前的时候，你看着锅里沸腾的饺子，总是在那里祈祷，希望什么时候有一条路可以把热乎乎的香香的饺子送给你的老母亲。那时，你在西北的关外，你的老母亲在千里之外的关内。年年的三十，你都会看着饺子想你的娘。这几年的年三十，全白了头发的你依旧看着锅里玲珑的饺子，说着现代的社会还是不够发达，既然可以隔着电脑的屏幕看到对面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让里面的人吃上一盘热热的香香的饺子呢。现在你在千里之外，你的小儿在江南。年三十，你希翼你的小儿吃上一盘你煮的热乎乎香香的饺子。
　　母亲，今年，就算没到年三十，我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那里过除夕了，就算吃了什么没吃到什么，我都知道那天你会和哥哥一起包很多的饺子，当夜的灯光在家家户户的窗口点亮的时候，你会在那片明亮的光里看着沸腾的饺子说很多的话，有一些话是说给我的，有一盘玲珑的饺子是为我煮的。
　　今天，清晨的阳光真好，我把自己放在床上，放在明媚的光线里。我在这样的温暖里，想念有你的家。长城之外的祁连山下，母亲，你在那里，我在鲁南。火车正从我的房门前哐驰哐驰地经过。
　　母亲，我要吃你做的饺子。
　　我闭上眼睛，任由过往的火车带着我的梦一路回家。
　　
[ 本帖最后由 二哥哥 于 2014-1-29 22:4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