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红了

                  桃子红了

        我把油倒进锅，放葱花，油花在锅内乱蹦。公公走过来，把火关小，嘴里嘟囔着，火开小点，费煤气，刚灌的，一罐一百二。
      
       婆婆颤悠悠走过来，手里拄着拐棍。我要是好好的，就点大锅。她发出低沉的声音，面色大不如从前。这次化疗回来，她腰腿部肌肉酸痛。

        然后，小心地挪到炕边，焦虑地说，半年了，怎么治来治去，不见好，腰腿还痛了。她仍然不知道，只有癌才需要化疗。是不是治不好了，真不想治了。眼睛闪着晶莹的泪花。慢慢治，别着急。公公露出坚定的神色。半年了，不会做饭的他，什么都会了。炒菜，蒸肉，烙饼，包饺子。还经常说，只要用心，什么都能学会。在婆婆面前，我们从不示弱，以免影响她的情绪。

        我把热水端到婆婆面前，她用脚慢慢试水。泡脚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减缓疼痛。
   
        假期的半个月，我在老家帮老人做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老人不耐烦。每天翻翻闲书，研究做什么饭。实在无聊时，站在院子里的桃树前，从青看到红，也从青吃到红。今年雨水多，红色桃子总会有虫子，我安慰自己，每吃一颗就是解救一颗，不然落地上也可惜了。
        
        院子很大，除了大晾台，就是大菜园。四周栽种各种果树，大樱桃，桃，杏，李子，葡萄，杨桃，梨。像战士守卫着宅院和主人。水果熟时，两位老人叫我们回家，一对儿女带着家人，来个大团圆，小院里充满笑声。中间是菜园，可以按季节吃时令蔬菜。公公是做事认真讲究的人。一年四季，除了弄栗子园，就是摆弄菜园。
     
       他拿着线绳和竹竿，看了看天，又戳了戳地。放平竹竿，两头插根小木棍，拴好线绳做标尺，整个早上他都在做准备。然后拿起铁锹翻土，锹尖垂直地面，脚底下压，用力一剜，所有的泥土都在听他指挥。接着，标尺下堆土做垄背，一铲一拍，一铲再一拍，用脚夯实，中间松软的土压平，中线位置做成地沟，这就是菜畦。左畦新出土的新芽躬着身，右畦架上的黄瓜，在风中抖动，公公擦把汗说，新开的畦种白菜。我站在晾台上，看着他每个动作。树和树之间各种颜色的月季花，这是小院唯一欢愉的物种，它们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身子随着阳光舞动，晶莹的雨滴在花瓣上摇摇欲坠。
     
        婆婆二十一天做一次化疗，趁假期，我陪床。
     
   住院前，洗头理发。婆婆头上一撮撮白发，在我手中落在地上，泛着银光。横着的，竖着的，像掌心纹理。纹理中有一条生命线，我不知婆婆手心的这条纹理有多长，也不知发丝中哪条是生命线，任由它们胡乱地躺在地上。
     
       夜里，一阵大雨冲刷着世界，雷声，雨声唤醒沉睡的人间。也唤醒准备出发的我们。
     
        远山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燕山褶皱一会儿隐藏，一会儿显露，翠色忽远忽近。路边的钢铁厂浓烟滚滚，直上的烟和雾气混在一起，绵延成灰蒙蒙一片。车轮正好路过一条水沟，放慢的车速仍是激起积水，落在玻璃上，慢慢下滑。
     
       十四楼是肿瘤科。淡蓝色大理石泛着光，白炽灯，白色墙壁刺眼，落在地上人的影子晃动。桃子红的时候，婆婆已是第七次化疗，大夫说已转移至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