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落满了秋天

文：咸泡饭

　　当我终于拥有了这个院子的时候，秋天已经深了。

　　一阵风穿过天空，门前的小坡上就簌簌地落满香樟树的叶子。石阶两旁的荒草顺着目光游移的方向一路衰败。天空却是蓝幽幽的，让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拥有一个院子的想法由来已久。常年住在格子间，只是踩一踩泥土，也几乎是一种奢望。想有一个院子，在院墙边载满月季，挖一个池塘，种上睡莲，养几条金鱼。能够晒晒冬天的暖阳，与朋友喝几杯茶。这样的愿望一直在心底徘徊。


　　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之后，要好的朋友写过一篇书评，题目是：我们老了还在一起喝茶。这个说法让人动容。想一想，满脸褶子的干瘪老人，看过了春花秋月，经历过爱恨情仇，履行完了作为人的义务，终于可以坐下来，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了。
所以要有一个院子，容得下这一份淡然。


　　勉强攒够了钱，诚惶诚恐地去看房子，亲人们纷纷提议，“最好买在顶层啊，上面没人打扰”，“采光最重要了，对面的那幢高楼起码挡掉了两个钟头的阳光”，“这房子的格局真是太糟了，客厅就像过道一样小”……我不敢辜负他们的好心，所以频频地点头。只是，我怀揣着这样的小九九：要买一个院子。这样的愿望说出来会被人笑话——究竟要幼稚到何等地步，才会为了一个院子而去买一间房子呢？在大家看来，院子嘛，不就是一块空地吗，用来堆杂物或者放置自行车还是蛮不错的。


　　偶尔与要好的朋友说起这个愿望，得到的回应也是不屑。“在院子里种花养鱼，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好矫情哟”……于是伤了心，害臊起来，悄悄把愿望藏到心底。在别人看来，我应该一身正能量地追求上进，怎么能耽于小庭院里的悠闲和懒散呢？


　　可是想一想，很多时候还是不知道做哪些事情才算有价值。



　　拥有一个院子的愿望还得从头说起。


　　每到季节转换、冷暖交替的时候，我都要忍受过敏性鼻炎的折磨。连续打十个以上的喷嚏是寻常事，尤其是晨起之后，更是喷嚏连连，惊扰了家人的休息，我蛮不好意思的。至于鼻炎给我带来的痛苦，我实在不想说了。倒也有一个好处，自从有了鼻炎这个毛病，就不能在有灰尘的地方待着，我因此不用参与家庭大扫除之类的事情了。


　　我妈曾经无限疑惑、无比认真地问我：这个娇滴滴的毛病是怎么来的？我的八辈祖宗们都没患过鼻炎，遗传是不可能的。鼻炎这东西，也不是别人传染的。我只好推断：这毛病是在学校住宿期间，恶劣的环境催生出来的。


　　大二那年，我换了校区，住宿条件有所改善，从阴面换到了阳面，从八人间换到了六人间。我就说说改善之后的环境有多糟糕吧，至于改善前的，你们可以随便想象。


　　宿舍楼的走廊有保洁阿姨专门打扫，所以看上去还不是太脏，只是由于拖得太勤快，水渍永远干不了，始终留着斑驳、杂沓的脚印。宿舍的门，下半部分特别脏，因为大家都习惯了用脚开门。走进宿舍，首先闻到一股腐败物发酵的复合气味，这里面自然少不了臭袜子、方便面的味道。宿舍右边是上下床铺，左边是书桌和吊柜。狭窄的过道上七零八落地躺着鞋袜、脸盆、纸片、塑料袋、筷子、一次性饭盒……门的左边是洗漱池，水池下永远水汪汪的，又湿又滑，所以走路得格外小心，当然，小心也是没用的，摔跤总是难免的。


　　宿舍的床底下真是一个大宝藏，只要发扬不怕脏的精神，你总能找到匪夷所思的东西，比如丢了很久的一只袜子、半瓶可乐、没有主人的鞋子（也许是上一届学生留下的）、网吧的会员卡、窝成了一小团的内裤、泄了气的足球，还有其它东西，我不方便再列举了。


　　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集体宿舍嘛，而且是男生的集体宿舍，你们都懂的。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宿舍里的厕所。那个气味……算了，还是不说了。厕所就在我的床头，与我只有一墙之隔。每天晚上睡觉前，我总习惯性地去关厕所门，已经有强迫症了。


　　我的过敏性鼻炎一定起源于此，因为在此之前，我的鼻子好好的，在此之后，我就染上了这个可恶的毛病。



　　心里盘算着，有朝一日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于是，想到在外面租一间房子。


　　几经周折，终于租到一间便宜、环境还过得去的房子。很破旧的一个小区，骑自行车到学校，大概需要半个小时，不算太远。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能逃离可恶的厕所，我还是感到很开心。


　　租房的经历我在以前的书里写过，这里就不重复了。总之，还算不错。我很享受独处的时光。天气不错的时候，我从小区的西门出来，步行一会儿，就能到达这个城市最大的公园。非周末时间，公园里人很少，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美女。只要没有课，我就喜欢来公园里闲逛，春夏秋冬的风景我都领略过了。想想自己青涩的初恋时光，很多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看到熟悉的场景，难免感怀。我早早地就开始了回忆。


　　公园的门口，有一家卖花草和金鱼的小店，我看到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在水缸里自顾自地生活着，个个都是一副怡然、悠闲的派头，很是羡慕，于是自己也想买几条回去养养。店主人说：养这种热带鱼，必须得用大一点的水缸，还得配上过滤系统，冬天还要买一个加热棒，为了美观，最好种上点水草，种水草就得买水草泥、日光灯……我在心里一盘算，天哪，这得花一个多月的伙食费呢，买回去了还得每月消耗电费……我麻利地溜了出来。


　　因为是租房，自己终究是一个过客，房间随时都可能被房东收回，所以不敢买太多的东西，东西多了，搬家的时候就恨得咬牙切齿。后来参加了工作，还是不敢养鱼。既然是过客，拥有的东西还是越少越好。


　　就是在这个时候，心里悄然滋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一个永远独属于自己的空间，不用担心有人让你搬走。看到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意买回来，用不着为搬家担忧。能够窝坐在沙发里，沐浴着冬天的暖阳，望着窗外发呆。能够蛰伏在被子里，听寒风掠过屋檐时发出的呼呼声。能够心安理得地侍候花花草草，不用顾忌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理想很丰满，只是想一想，就兴奋得浑身发抖，但现实很骨感。一贫如洗的我，痴痴妄想着这一切，连自己都觉得荒唐无比。



　　后来有了房子，把曾经想过的事情逐一变成现实，因为得来得太艰难，所以就丧失了许多乐趣。不管怎么说，愿望总算实现了。拥有一个院子的想法，是在之后慢慢萌生出来的。应了那句话：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每次看到布置精致的庭院都羡慕不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小小的池塘里养着悠游的锦鲤，巧妙安放的假山，还有丛树掩映，杂花装点其中……只要看一眼，心里就痒痒。有情趣的主人还在院子里搭建了木结构的小房子，走廊上放置一套茶具，一个吊椅，那真是发呆的好地方啊。


　　当然，有时候也能看到好大的一个院子，被主人灌上水泥，贴上地砖，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杂物。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叹息：唉，好可惜，多好的院子啊，要是我的，那该……心里痒痒得厉害，拥有一个院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有一次去外地出差，因为时间比较久，公司安排了一间房子，正好在底层，有一个小院子。由于无人经营，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隔壁家栽种的南瓜和丝瓜藤蔓延进来，藤蔓上开出黄色的花。我多么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对这个小院改造一番啊，可它不是我的。下班后，回到住处，经常在小区里走来走去，看到漂亮的院子就忍不住驻足观望。我对一家人的院子情有独钟，那个小院的周围栽了一圈蔷薇花，粉色的、红色的、蓝色的……开得热闹极了。榆树盆景造型别致，美人蕉也长得旺盛极了，还有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枝桠旺盛，旁逸斜出，撑出很大一片绿荫。正当我心驰神往的时候，女主人出来了，我赶紧假装路过……免得被她误以为我是小偷踩点呢。


　　如今，我站在院子里，望见高远的天和缤纷的落叶，忽然觉得岁月悠悠长，心里也说不上是安静，还是空落。


字数：3000字

2013年10月24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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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潘竞贤 于 2013-10-24 15:2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