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散步

一个人的散步 　　“没有人能看见你。”从街口出来，走到那条大道上，他就那么想。 　　街市的十字路口，人行道上走着很多人，各种样式的衣服色块，拼接着他眼前的世界。那些声音在耳朵里，来往穿梭，朝向各自的方向，那是一些潜伏的影子。他忽然觉得自己走到街上来，是失去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或者那些属于自己内心的声音，被什么力量放逐走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于是努力低下头来，走在灰白色地面上，一些湿水印痕，低洼处还汪汪的积水。下过雨了？！他在屋子里居然没有听到雨声。那会儿，他不安地在房间里走着，脑袋里映现着荒芜草场的情景。他要去的地方或者不在那里，他只是想到，应该有一个地方，比草原本身更广阔，也更细微，让他有回到故乡的安然。 　　“人是怕失去根的。没有根就没有生长的方向了。”他的脸朝向心中一个黑暗而寂静的角落，努力地接着想：“明年的草会返青的，谁能等到那个时候，谁就会看到春天。”这么想着，在冷凉的空气中，他一个人缩着身子，缓慢地走着。他觉得自己需要这么走下去。他看到城市一些角落里，藏着些许泥土的地方，偶尔的一点草也是衰微的。他知道那里有过别样的生机。 　　穿过这个城市拆迁滞留时段中出现的空空荡荡的场所，僻静的街道出现在浓荫法桐树茂密的叶片遮蔽的空间里。他忽然想到“大地卧在脚下，我走在上面。”对于自己来说，这句话和他隔着一个远远的距离。他是一个穿行于这个空间里的人。他本来计划到一个人工湖边，走着走着就想起坚硬的灰色半成品楼群，机器轰鸣得像一头怪兽在嘶咬土地。”他忽然发出这样的疑问：那些楼群到底在干什么。 　　他从那些走着的人身体和表情里，看到了某种阴影和缺口。走在人行道上，能感觉到时间在每一个人身影里的流淌。时间也在他自己迈动着双腿里，和脚步声里流失着。而他眼睛里，是一幅幅清晰的画面。比如：一个女人急慌地走着，一脸的失魂落魄，一个男人追打着另一个男人。这么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后来，他看到一个孩子蹦跳着穿过街道，大声喊着“妈妈”，那个前面的女人回了一下头，站着等那个孩子。母亲等到孩子，牵着他的手走出了他的视野。 　　他走到巨大的体育馆的门口了。好久没来这里了。沿着那高出他头顶的围墙走了一会，他站在了一张发黄的寻人启事的白纸上，上面印着一张女人的照片。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他的目光从漂亮的女孩脸面滑过。也许这个失踪的女孩子早已找到了。失踪这个词语，突然变得尖利了一下。和这个词语吻合的一瞬间，他想到了另一张“失踪”的脸。一下子脑袋里出现了女人微笑的样子。她面部的轮廓在那脑海里愈加清晰了。 　　他惊讶还有这样一张脸的记忆。他想到自己是一个寡淡的人，一个在人群中行走，像一滴水放进江河里一样，他连一点小浪花都不会出现的。那时，他坐在街边树下的一条石凳上。在夏天树荫里，身上落满树影里的凉意。一个女人从他面前走过时，转头看了他，突然停住。女人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从女人漂亮的面孔里，找不一丝熟悉的影子。他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女人说，很久之前她是他的邻居。女人说出了具体的地点。他想起来，若干年前，他在那个地方居住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女人说，她是后来在一次有他参加的聚会，在那个行为艺术的沙龙会上，听他讲了自己的经历和名字，才想起他来的。 　　他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她看上去骨架高大，身材特别清瘦。脑袋大、眼睛又大又圆。整张脸饱满而又白皙，而她的声音像丝线一样的纤细，她在讲述事情的时候，每一个字符像一个个的水滴紧密地串联起来，又源源不绝地朝她流淌。她从那个地方的生活环境讲到个人的成长，讲到这个城市举办的一些文化活动。她作为一个旁观者，被记忆收留在一些关于人和事里。她说自己不是一个和外界发生直接联系的人，换句话说，她几乎从不和人来往，说她是躲在这个世界角落里的人。 　　显然，他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的话那么陌生，以至于他会脱口问出：“可是，你为什么和我打招呼。”她显然有些惊讶。“哦”了一声，“是呀，我怎么和你打招呼了呢。这的确不像我。” 　　他充满疑问的目光看她。他确信她不是在逗他。她看了他一眼，有点紧张和茫然。他看到她缩紧了一下肩膀，将双手抱在了胸前。她的身子近乎不易觉察地朝后动了一下。 　　“哦，没关系的。”他脸上出现了一点淡然的笑容。 　　后来，他和女人在这个地方又遇见过好多次。或者站着，或者坐着聊起过话题。她说在父母眼里，她接近“一个哑巴”。为什么？他问。她说：自己没有对这个世界表达的欲望。她只需要世界在她内心清晰了，就好。他发现女人一点不像她表述的不爱说话的人。他用狐疑的目光看她。但是她并不介意。后来他就不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了。在经历过那个夏天一个频繁阶段在这里遇见她之后，某个日子，她就突然消失了。 　　现在，那个围墙粉刷一新。他站在那想了一会，觉得自己的回忆是实在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惊讶，觉得她像一个梦境似的。这一刻，他就努力地想，自己确实记得那张脸。“她像一缕空气存在这个城市里，但现在这缕空气的确那么无影无形地“失踪”了。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真实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 　　汽车在前面不远的宽宽路面上，开过来开过去。有一趟车就是去他家乡的。他张望着那些车辆，看着车体跑来跑去。他想：过几天他就坐上那趟车，车带着他到一个地方。他有好久没有看到那一片平原的田野，以及那上面的村庄了。这么想着时，他一直没有摆脱一种隐约的恐慌，在这个秋天里，他眼前的草木和树，显现出残败的样子。刚才从房间里出来，他听到一个不想见的人，在窗外说话，他被那大声的说话声，搅扰得好一会不得安宁。 　　天暗了下来，远远近近的物体，在明暗交错的空间里，现出黑色轮廓。一些街灯亮了起来，明亮光线下的事物，鲜明而清晰，而一些照不到的角落，依然阴影丛丛。他走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里，那个尽头就是长途汽车站了。 　　　　　　　　　　 2013年9月9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3-9-9 16: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