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去禹州

摄像机
我不记得自己是2002年还是2003年注册搜狐论坛的了，但真正开始玩肯定是2003年。那时候我大四，非典闹得正凶，学校说只要我们别乱跑出去找工作，别染上病，毕业论文全给过。没了论文的压力，又不用去找工作面试，闲着也是闲着，除了打网球看书，也就是上论坛了。我一开始写得东西很杂，多数是时评，还有小小说，文字其实一般，但性格比较讨喜，加上那时候年轻，很多人愿意包容和提携，在论坛混得也算风生水起。什么时候开始写日记的，不记得了，但肯定已经不止十年；不过专注于写日记，应该还不到十年。不再写时评，因为有家人了，一点多余风险都不想冒，也因为觉得没意义，至少不如关注自家人有意义。但对写日记的乐此不疲，更多的还是情感宣泄和自省吧。前者可以释放压力让自己不会抑郁，后者则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一个习惯了写日记的人，就像每天拿摄像机对着自己，会慢慢开始三思而后行，会尽量装得像理想中的自己，嗯，是装的，一天天装下去。

好时光
周三早上，我说要陪天天去上机器人培训课。叶子婉拒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跟我确认了三次：“真不会耽误了火车？”我很肯定地说：“下午快两点的火车，我从家里打车过去最多也就是半小时，那个点又不堵车的。”岳母在边上转来转去，看得出她对我这个决定不是很满意，但终归没有再说什么。这娘俩总认为我该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使劲儿往上爬，家里有她们就好，区别是，叶子更明白“跟天天在一起”对我意味着什么。给天天戴好墨镜、小恐龙遮阳帽还有冰蚕丝的遮阳袖套，我开始给他喷防晒霜。“你就直接喷了？怎么不先摇一摇？！”叶子高声吼的样子，跟岳母很像。我笑着小声说：“忘了。”一路上，爷俩聊着天儿，或者哪怕不说话，甚至不牵手，就只是一起走，一起坐着，就是好时光。天天进教室上机器人培训课，我坐在外面玩手机，偶尔隔窗看看他。培训班负责人笑着问我：“这是倒数第二节课了，我看孩子挺喜欢的，后续可以给他报正课，还是陈老师带。”我们报的是99块钱9节的暑期课，天天还算喜欢，不过后续报不报，我说：“明天孩子妈妈会来，你跟她说就行。”

坐火车
培训班是十点半下课，我跟天天说：“咱们要走快点儿，否则爸爸赶不上火车，就要浪费1000块钱了。”天天问我为什么是1000块，我说误了火车和那边的酒店，就要自己重新买，公司不给报销了。他果然不再磨蹭，很配合地快步走，至少比平时快了十分钟。路上，我跟他说我出差每天多赚100块钱，让他跟妈妈说，可以买哈根达斯一起吃。回到家，叶子已经烧好了饭菜，我没碰他们都爱吃的红烧肉，但喝了大半锅西红柿鸡蛋汤。岳母自己种的西红柿，叶子烹饪出来的味道，跟小时候娘做的一模一样。行李早就理好了，叫了辆车，拿了瓶水，又带了两个西红柿和一根黄瓜，就上路了。黄瓜也是自家种的，有点老，但炒着吃也挺好。跟家人道别，关门去等电梯，天天却就又追出来，笑着对我说：“爸爸，你到了火车站，如果没耽误车，要告诉我啊，是我的功劳。”我说：“一定的。”又大声对房间里的叶子说：“今天幸好天天帮忙，否则就赶不上车了。”天天开心地关门回去了。到了火车站，我又给叶子发了条语音：“到了，谢谢天天哦。”

火腿肠
12点半就到火车站了，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虽然是工作日，但是虹桥站人山人海，座无虚席。我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想着，这种事儿，要是叶子和岳母看见，又要说了。正玩手机呢，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原来是身边的大哥正在啃吃火腿肠。是那种淀粉肠，没多少肉的那种，并不贵，这种东西叶子是从来不买的，我已经多年没吃过了，不过，小时候经常吃。婴儿手臂粗细的火腿肠，外面熟悉的大红色包装，还有他大口吞咽的模样，让我也流口水了。我知道，我并不会因此去买一根火腿肠吃，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东西，但是，那一刻，我流出来的口水，以及我对他的羡慕，也是真实的。怎么说呢，有点像是旅游，你看到了一些东西，在当时也很喜欢，甚至有种代入其中的冲动，但是，也仅仅是那一刻罢了。或许，等会儿我在火车上吃西红柿的时候，身边的人也在羡慕我。不过，我问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买一根火腿肠呢？

身高线
从上海到河南禹州的直达火车每天只有一班，大概要7个小时。终点站是在南阳，我大学同班同学里有位女生家在那里，当年我们宿舍老大还追过她，他老家是新郑的。为了促成两人，我们俩宿舍还搞过旱冰联谊，不过两人并未走到一起，那女生后来去了我老家日照的钢铁公司，而老大放弃了老家“世袭”的村支书和“巫医”，去了江苏沙钢，后又去了广东大洋摩托，再后来，跟我们哥几个就没了联系。我坐在靠窗的位子，身边的那个位子，7个小时里换了三波人。一个大哥，问我：“你手机充好电了吗？”我说好了，然后拔下来换他充。一位年轻母亲带着个三四岁的男孩，孩子踢了我一脚，他妈妈向我道歉并批评了他，不过他并没有收敛，过了会又踢，我躲开了。另外一位是个年轻小伙子，我俩并无交流。晚上快8点半时，我提前拿着行李到车门那边准备。一位跟天天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在儿童身高线那边站着，对她爸爸说：“我1米2了，可以买票了。”他爸爸笑着说：“是啊，下次给你买半票。”女孩笑得很开心，她头顶有两条身高线，除了代表要买半票的1米2，还有全价票的1米5，我想着，再不带天天出来玩，他就要买全价票了。

雨真大
车门打开，雨水扑面而来。很多人措手不及，没准备雨具，在湿滑的站台上奔跑。我早就在手机上看到了禹州雷电、大风和暴雨的预警，此时赶紧撑开伞，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庆幸着只带了个双肩包和一个装衣服的袋子，懊悔着竟然没穿凉鞋出门，边小心往出站口挪步。几个车站服务人员跑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喊着：“把伞收起来，危险！”我不确定危险是来自雷电还是高铁的电网，但还是赶紧收起了伞，在雨中快步离开。站台上到处都是水，但从站台下到地下通道的电梯却还在运行。多数人选择了坐电梯，因为边上楼梯上的水比站台上还多，虽然有清洁工在拼命地扫。我胆小，没敢坐电梯，豁出去皮鞋，直奔楼梯而去。出站口那边，我提前准备好的健康码并没有人查，只是测了体温就放行了。十几个人围在外面，问是否打车。我没搭理，直奔写着出租车候车区的地方，选了一辆车就冲进去。车上没有司机，但他很快就出现了，依稀就是刚才围在外面揽客的人之一。

出租车
我说了酒店名，他要30块钱。我问：“不打表吗？”他说：“可以给你手撕发票。”我同意了，没有犹豫。他问我：“你等下，我再接点人。”我没同意。车开动了，到了出口那边，却又被拦了回来，保安说：“被水淹了，从别的地方出去吧。”我们绕回停车场，跟着前面的车到了另一个出口，然后又被拦了回来，那里也被淹了。司机又绕回来，再问我：“我再几个人，这么大雨。”这次，我答应了。他很开心，然后冲边上的人喊，但没有人上车。最终，他郁闷地拉着我从进口出来了。外面风雨很大，雨刮器拼命地扫荡，不断给眼前清理出短暂的视野。司机接了个电话，是他老婆打来的。我听出是让他赶紧回家，心是好的，就是语气很冲，类似说他要钱不要命了那种。我笑着说：“你老婆这脾气，跟我家那位一样。”他也笑了，说：“人心不坏。”路上处处积水，有的地方车开过去，水溅起来比车窗还高。我劝他说：“早点回去吧，太危险了。”他答应着说：“做完这单就回去睡了。”车到酒店门口，我下车，一位女士直接坐了进来。

住酒店
我选的星程酒店很便宜，不到两百块，含早餐。本来已经做好了它破旧不堪的准备，不想还不错。服务员很热情，房间里灯都是感应式的，窗帘是电动的，电视是足足布满半面墙的投影。如果不是淋浴跟马桶之间没有做干湿分离，我觉得它都比很多地方的全季更靠谱。跟叶子报了平安，她说：“自己吃点，早点休息。”洗完澡，躺在床上，却就发现有点饿了。虽然在入住时，吃了一小袋免费赠送的馒头片儿，但并没有用。看着窗外的大雨，终于没有出去吃的勇气，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下单叫了份外卖。餐厅离我们酒店两公里，显示送达时间是1小时20分钟。嗯，美团的骑手很准时，在11点半时送到了，然后我吃到了这辈子迄今为止口感最差的一份饺子。我有点后悔当时顺手给的好评，但也懒得去改了。送外卖的大哥人很实在，我当时下楼去门口等着他，他不断对我道谢。我以为这个点就我点外卖，其实就在我等他的那十分钟里，就连续有两位外卖员进了酒店。
河蚌赌徒 2021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