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余茶话
2021-12-23抒情散文剑鸿
剑鸿文友叶浅韵与我素未谋面，将来见面的预期也很小，但她的真诚和豪爽，却在千里之外的云南感染了我。她的业余身份是一个作家。从某些迹象来看，她不见得喜欢这个名号，因为该同志兴趣广泛，多所涉猎，颇有人缘，朋友很多，不但能写文章，且善吹拉弹唱，打球……
剑鸿
文友叶浅韵与我素未谋面，将来见面的预期也很小，但她的真诚和豪爽，却在千里之外的云南感染了我。她的业余身份是一个作家。从某些迹象来看，她不见得喜欢这个名号，因为该同志兴趣广泛，多所涉猎，颇有人缘，朋友很多，不但能写文章，且善吹拉弹唱，打球照相，外加介绍对象。夏天将要来临的时候，她从云南捎来两包茶叶，并交代说，茶叶是朋友送的，当地的特产，将就喝喝看。打开邮包，我闻闻茶叶，想想彩云之南，被一种遥远而珍贵的东西感动。这种东西在现实难得，在网络更珍贵。切近而现实的生活，抛开利益连接，所余不过三尺红尘。
两包茶叶中，一包是塑料袋装的，一包是完整的茶饼，都是正宗的普洱。茶饼据说放得时间越久味道越淳价值也越大，我便舍不得开包现用，只拆散塑料袋装的茶叶，在办公室和同事一同分享。有同事看到茶叶卷曲的形状，故作感慨地说，难怪茶名普洱，果然有点像耳朵的形状。我说瞎扯，普洱乃是云南旧府，抓起茶叶细看，确实类似耳朵。捏一小撮放进玻璃杯，倒入滚烫的开水。杯中立即现出秋天的色彩，褐黄，略显淡绿，浮现一丝悠远和清凉。卷曲的茶叶在水中缓缓打开，恢复了叶子的真身，重些的茶叶，很快沉坠到杯底，轻些的浮在水面，像降落伞一样一片片散开，飘摇着、旋转着落下，很慢，仿佛水里面有微风轻拂。叶子就是叶子，在水里也保持着叶子的风度。
看着茶叶一片片优美地松开，伸展，下沉，直到最后一片落定，水色变得深沉，心也跟着静了。
不怕人笑话，我其实对茶叶没有一丁点的研究。故乡小村不产茶，祖上也没有喝茶的文人雅士熏陶，自幼读书到参加工作，一直忙着读书谈恋爱、结婚生子还房贷，毫无等闲功夫关注心外之物。有茶的时候，喝一点，没有，就喝白开水。遇到好茶，凑热闹尝尝，果真无聊，茶末子也泡上一杯瞎喝。偶尔偷闲，也会一边细细地品，一边发发呆，让茶水在舌尖和喉管中多打几个转。更多时候，喝茶像喝开水，咕隆一声，直至肠胃。对茶而言，我不但是个门外汉，而且连一个态度认真的品尝者都算不上。我的表现多少带有一点与生俱来的乡野村民痕迹，粗俗而浅陋。
尽管如此，生活的粗俗仍然挡不住内心对于雅致的向往。博大精深的茶文化像一座幽深的古代宫殿，吸引我去漫步、去品位、去追怀。茶之为物，久且远矣。试想，在崇高的山上，有一种植物，吸天地之灵气，收日月之精华，承甘露之润泽，经过繁复的种养、采取、制作过程，最后还必须配上清洁的流泉，酿成佳饮，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说茶中饱含着天、地、山、水，仁、智等精义了。古代文人以茶论道，以茶育人、以茶入诗、以茶起舞、以茶歌呤，实在不是没有理由的。至于红楼梦中的妙玉请人喝茶，还要区分不同的人拿不同的杯子，那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癖好，想想也无非是以茶代人，树立人格标志罢了。
混迹于文化人中，偶尔也看过一些茶道表演。典雅悠扬的琴箫声中，身材窈窕的女子亭亭玉立，笑靥如花，肤如凝脂，指若春葱，撑着绿色的纸伞，弯腰、蹲身、倒水、烹茶、献茶，软语轻声，举手投足，曼妙无比，仿佛置身于古风荡漾的烟雨江南，真是好看煞人。因为好看，所以茶水也好喝，入口之际，弥漫着别样的气息和味道。回头想想，又觉不对。在这种精心所造的情景下，莫说喝茶，就是喝白水，你也会觉得格外有味，这似乎要排除茶的功劳了，再一想，也不对，若非有茶，谁又有闲心去营造如此情境。结论是，茶之道，在情境，在功夫，没有情境和功夫，茶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所谓柴米油盐酱醋茶，除却情境和功夫，在日常生活的排行榜上，茶只能名列尾巴而已，连醋都不如！
喝茶的功夫，前提必须是有闲。说到底，品茶是农业社会遗留下来的一种休闲方式，讲究慢和静，慢才能有情致，静而后能致远。只有闲暇和宁静，才能造就精致、讲求情调。喝茶要用茶杯，茶具，要烧开水，要选茶叶，要泡，要等着茶叶慢慢松开，像秋天的树叶一片片落下去，要等着水凉下来，藏在茶叶中的香味，像水底的金鱼那样优游而出。一杯茶。从下茶叶到茶凉，那就是四季。下茶叶加水，那是春种，茶叶次第开片，仿佛夏至，香气溢出，就是秋收。茶凉，一杯安息。漫漫人生，其实也就是一杯茶的功夫。在现代社会，很多人难得拥有如此闲暇，城市里的年轻人天天出入于高楼大厦，困守写字楼，为生存，为生活，连最基本的恋爱都无暇顾及，何况喝茶。不知趣的韩寒同学，人家请他去演讲做城市宣传，他开口就说，城市，让人的生活更糟。细细品咂其中滋味，城市生活教人的道理的确残酷，没有钱，没有闲，连一条狗都不如。这也就是为什么喝茶的总是老人，而年轻人更喜欢喝咖啡、喝饮料的原因，咖啡使人兴奋，催人工作，透支体力，饮料快捷，节省时间。
从更为内在的意义上说，喝茶的功夫关乎心性。喝茶与存养心性相互作用相互促进，善于养心性者，更能在茶中品味出一些悠远的东西，喜爱喝茶的人，也一定能在品茶中做一些心性文章，表现出某些与众不同。如果某人喝茶，只重解渴、健身、降血脂等。在深谙茶道的人看来，就要被视为功利，俗气。存养心性，在于训练一种境界。这种境界的修炼是缓慢的，要在品尝茶味的过程中，学会清心、学会忘却、学会淡定。久而久之，练出一些超脱，沉淀一些沉稳来。然而，养心谈何容易，在所有适合养的事物中，心是最难养的。养一只鸡、养一盆花草，尚且需要时日，况乎养心。在我们这样喧嚣浮华的时代，养什么的都有，鱼鳌虫鳖，怪鸟猛兽，宠物二奶，天上飞的，土里钻的，地上跑的，唯独缺乏养心者。
一壶泡好的茶摆在那儿，色、香、味俱在，可是你很难去形容它，泯上一口，心思悠远，世界恍惚，时间浓缩成一股味道，这种味道说不清，道不明。老子说，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忽恍。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一种境界，一种窥测和探寻事物是从有到无的过程。茶，在品的过程中，只是作为一种象，心才是体，生发出意，不管是“一叶一如来”的观照，“一念一清净”的省悟，还是杯茶在手、坐忘凡尘的禅机，那都是内心生发的意，到底是象在意先，还是意在象先，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喝茶的功夫到了，才能做到了意象和一，有无交替。原本的有，慢慢化为无，原本的无，慢慢化为有。你到底喝的是有是无，你的有是若有所得、还是若有所失，你的无是无形无相，还是物我两忘，只有饮者自己明了。
喝茶，终究是一个讲究，一个仪式，一个传统，一种生活经验。好茶成癖的唐朝诗人卢仝，有《七碗茶诗》云：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在何处？
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
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这是茶之亚圣的另一种境界，描述的是有中生无，无中生有的一个过程，是通过品茶，人的精神逐步走向原野，迈向高处，观照众生、独与天地往来的情怀，如高山仰止，我辈凡俗，唯有景行行止而已。
叶浅韵送我的普洱茶饼，属于生茶，被称为入口的古董，不同于别的茶贵在新，而是贵在陈。茶叶抖进开水，水色渐变，味也渐有，轻泯一口，陈香扑鼻，通体透亮，身外的三尺红尘，顿生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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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3-9-22 16: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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