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教授难得又发文了，这次是就葛剑雄那事儿发表了五点看法。教授是搞散文评论的，他自认评论做得挺好，散文写得中上，这个观点我部分赞成。对于他这次的五点看法，我倒是几乎都赞成的，尤其是最后一条，很经典。他说“好人很难团聚成力量，好人很容易对同类苛责”，堪称一语道破天机。

坏人对彼此的预期比较低，更容易合作，即便发现对方比自己原来预期更低，也不是不能谈判解决，说白了，无非是利益。好人太难了，一旦发现别人有点不好，就有把对方踢出好人队伍的冲动，因为这不是可以谈的利益，而是原则问题。相应的，好人也就更容易变虚伪，怕被踢出好人队伍，而不得不对自己不那么好的地方加以掩饰。坏人的坏，是顺其自然的，而好人的好，是“好”自为之。

想起了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很多时候不是君子真心不想深交，而是不敢。一旦深交，就都会发现对方不那么君子的一面，并被对方发现自己不君子的一面，然后，大家怎么相处呢？当你看到了另一个人庸俗甚至低俗的一面，你还怎么跟他坐而论道？所以啊，君子之交淡如水，取一个“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好在大家都是凡人，哪怕是君子，也没有神通，否则就麻烦了——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

朋友相处，能长久的，通常彼此心中给对方的定位都不高。一般来说，称呼对方为王老师的，友情就不如称呼对方老王来得持久；随着交往日深日久，评价和称呼日渐降低，最后在类似“狗日的”上尘埃落定，基本上友谊就牢不可破了。人设彻底坍塌以后，却又还能不离不弃的，基本上都是以狐朋狗友和酒肉朋友自居那种，此时不走，以后大概也不太会走了。

或者说，交往越久，越容易称呼对方为狗日的，而不是老师。能够在持久深入的交往中保持人品高洁、形象伟岸，在过去是否可能不知道，但在现在几乎没戏。真有那种人，估计也很难交到朋友，最多有些粉丝。怎么说呢，类似再牛的人，在其伴侣眼中，其实也就那样。你窘迫不行的样子，你不装时的样子，人家见多了，还指望人家怎么看你？王老师，您便秘好了吗？刘局，您试试这个药，比枸杞管用。

当然了，这事儿得有一个过程。不能一上来，就让人觉得是“狗日的”，那朋友也是做不成的。一开始，彼此不熟，总归还是应该也可能装一下的。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彼此摸一摸对方的底，看是否比自己更狗日的，是否值得自己放下防备。不管是谈理想谈社会，还是喝酒吃肉，总之呢，慢慢交往相处下去，也就从局处老师，往老王老张，再往狗日的跌落了。

有一天，你听说他走了，会笑着说一声：“那狗日的，走了好，不祸害人了。”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如果你走前边了，对方估计也会这么说，而你想的，可能是：“那狗日的，当年称呼我王老师的！”
河蚌赌徒 2021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