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

1
　　淅淅沥沥写了四年，才完成了我的博士论文。 　　政治学教授兼作家刘瑜的新书很火，书名叫《送你一颗子弹》。我在她的文章里读到这句话，感觉很妙。

　　人生大事，人生梦想，也不过就像这经久不息的雨，越过短暂的暴风骤雨的夏之激越，继以无尽的淅淅沥沥的秋之忧郁。

　　淅淅沥沥的秋雨，压不住十里桂堤的甜香。我为秋天写下了这样一句可堪回忆的话。谁能读出这淅淅沥沥之中的悬念、明媚与热烈呢？谁能否认，对淅淅沥沥的注解，本来是模棱两可、因人而异的呢？

　　淅淅沥沥的忧伤！这凝注了我个人情怀的忧郁，是我生命质地的写照，想必是始于青春而终于暮年吧。忧伤淅淅沥沥地，如同檐下的水滴，接连不断地滴落了二十年，至今没有断绝。我像承载着忧伤雨滴的云朵，经过了半年之久，也没有爬上滕王阁最高处的两百级阶梯。

　　他身上的忧郁好像要滴下来。有人这样形容林肯。

　　我没有见到过这样满怀忧郁的人。因为我梦幻般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无所见，如入无人之境。我就像那含着一滴雨的云朵，体会着钱钟书说的那种“怀孕的静默”。

2 　　淅淅沥沥是一种潇洒从容的状态，我甚至因此会忽略它的存在，它比如躲在阳光后面的没有淋漓之苦的秋雨，比如隐藏在日常状态的没有歇斯底里的忧伤。我应当是表情安宁，步态从容，一如既往：像一片只在诗句里，永远不凋落的秋叶。

　　“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这样的诗句，也变得遥远了。当初读到这样的句子，为什么会被感动而铭记，我都说不清了。我无力陈述。回顾形同背叛。

　　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净土，让我的鼻孔享受一点生命的尊贵，让我的耳朵享受一点自然的天籁，让我的眼睛享受一点作为人的骄傲。在白日的行走中，在夜晚的静坐里，我呼吸不到人类的优雅和美好，开阔与丰盛，我在自囚中自闭，在自闭中自伤。我成了一个破碎的灵魂。

3

　　淅淅沥沥，像是一种试探，像是一种不足，却正是我对于秋日的感受，对于日常生活的感觉，像是看不到终点了。

　　这样的一场无休无止、淅淅沥沥的飘洒，仿佛模拟了人生的一切状态。希望与失败，都是那样缓缓地、轻手蹑脚挨近你，使你不曾警觉，使你迷惑，使你怅惘，使你远离。

　　十天过去了。从开学到现在，这十天，是一天一天地过，度日如年，渐入正轨。

　　第二周以来，感觉完全变了。忽然想到，居然十天十天地过去了，我居然无知无觉地过了三十多天了。

　　十天前体检结论的“平安无事”，使我对于自己内在的紊乱，没有产生相应的预感。我感觉到了这种奇妙的节奏——淅淅沥沥，是所有的日子和所有的情感。

4

　　淅淅沥沥的爱。淅淅沥沥的紊乱。

　　我不想说到那个词：爱。因为我确信，人一生处于爱中的时刻是非常之少的。我不是尼采一般的伟人，只愿意源源不断地付出爱。我被另一个词吸引：死。爱的深处即是死，生的对面即是死。然而即便是死，也被我在文章里淅淅沥沥地用尽了。我击节赞叹，诗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已把死用光。西棣这样写着：
　　　　“直到最后，从一团草纸的血污中
　　领悟，东方的大河”
　　　诗人动用隐语成了习惯，这诗里大地身体的隐喻，居然以一种类似痛感的经验打动了我，我感觉出了它里面性灵的哀痛。
　　　　不知道是爱，还是死，更值得拥抱。而恨，已经像秋雨一样，淅淅沥沥二十年。在淅淅沥沥的雨点子里，恨就是雨滴所蓄的那一点力度，雨点落进眼睛里所激起的痛；恨就是秋天的艳阳下，淅淅沥沥的紊乱。
5
　　　　时间一天天过去，身体的预感愈加明晰。到医院里做过检查，彩超证实了预感。我怎么这样容易中奖嘛！
　　　　她笼住我的耳朵，说出这个秋天第一个秘密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片肥沃的土地，想想也让人开心啊。生命力旺盛嘛！
　　　　她的心思肯定也在这个秋天紊乱了起来，脸色腊黄如大病了一场。只是精神上看不出一点低落。
　　　　女人生得娇气了，或者稍微自私些，不接受科学的生活方式，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听到的身体悲剧已经太多了。一个人不应当在选择太多的时候，失去自我。失去了安全感，就失去了自我。
　　　　女人的身体是多么高贵，又多么脆弱。女人给身体的喂养，胜于灵魂的喂养。这应当没有错，我们不应当本末倒置。那么年轻的时候，我的身心显然常处于错误与紊乱之中。
　　　　而另一个已是中年的女人，则处于另一种紊乱之中：
　　　　我回到了少女时候的生物钟啦！
　　　　那真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我不禁为她欢呼了。
　　　　同时却有一些慌乱：身体有它自己的意志，灵魂多么卑微；我们无法忘记自己的身体，就像忘记自己的灵魂！
6
　　　　阳台上的三角梅，枝叶如常，绿意葱茏，然而它今年的第三季花事，一直没有展开。只开出独独一朵红花儿——它已经等得要哭了吧。我看到它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只是那么孤独地红着。等待的感觉也许真是甜蜜的折磨。希望的光芒，有时候只是来自一朵报信的秋花，是那么那么地微弱。
　　　　办公楼外面的白玉兰，好像一直开着的。从春天就开着的，秋天仍然开着。
　　　　玉兰树就在楼外阶檐下，一左一右大大的两棵。叶子永远鲜嫩。依偎着青黑的国画色彩的水杉树，白玉兰树像是两个暗香盈袖的绿衣女子。
　　　　花叶如此新鲜，这印象来自秋日太阳的光芒，而这些外在的光和暖，都来自一个人的生命感觉。我像一条渐渐涌起潮汛的大江，在生命的季节里，找到了自己的心灵之岸。
　　　　淅淅沥沥之后，必然的晴日中，一股低徊缓进的潮水，又一次在回澜阁下悄然合围。
　　　　　　　　　　　　　　　　　　　　　　　　　　　　　　　　　　　2013-09-12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3-10-30 10:1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