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会好起来

　　
　　我是1990年春节结的婚，当儿子该上小学的时候，就到了1996年。那年，我拿定主意把妻子和儿子娘俩从村里接到县城，准备让儿子在城关小学上学。
　　当时我30出头，在县城一家纺纱织布的国营企业三倒班，已经工作了12年，但是仍然没有宿舍住。因为按照我们厂的规定，单身职工没有分宿舍的权利。这就意味着，我就算是在厂里干上一辈子，也无法分到宿舍。面对这种境况，我只好像其他工友一样，在县城里到处找房子租住。好容易才在熟人的帮助下，在西关租到了一间南屋。房东笑着跟我说：“别看是南屋，实际上住着跟正屋没啥区别。”她纯粹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其实南屋跟正屋区别大多了，主要是终年见不到阳光，又潮又阴，对人身体肯定不好。不过我也没办法，比较了几家的房子以及租金情况，这家还算便宜点，每月20元，就抽了个时间，接妻儿来住下了。
　　然后就安顿儿子到学校报到。当我把手头的钱交完学校相关费用后，才发现自己只有20元了。这才刚开始，本来我月薪还不到200元，而且离下个月厂里开资尚早，一家的生活咋办？愁得我大晚上在大街上闲转，真想一下子就能找到一个赚钱的门路。当我来到十字路口五花八门的小吃夜市上时，发现有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卖茶蛋，脑子里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买卖！
　　于是，手里的20元钱变成了5斤鸡蛋。我和妻子学着煮起茶蛋来。一开始提到夜市上，人们纷纷嚷着说不好吃，没啥滋味。我就琢磨，滋味从哪来的？又询问了同车间的工友，于是就不惜成本买了调料，没过几天，人们就说好吃多了。我心里美滋滋的，想，办法还是比困难多啊。人在什么时候，也不能失去信心。
　　过了几天，妻子说：“要不咱蒸上包子、带上茶蛋卖吧，估计会更好些。”我一听，好主意呀！于是就蒸起了包子。没想到第一天提到街上，就卖了个精光。趁热打铁，第二天，第三天，天天的买卖都挺好，又赶上县城举行物资交流会，人多，买卖做得更多。那几天，我和妻子累得够呛，但是交流会结束，一算账，居然把累积的账务还清还有结余。这下我们铁了心，就是再苦再累，只要能真正使我们这个小家庭有所转机，将来再有了自己的房子住，就值得！
　　我充分利用班余时间，上街采购面、蛋、菜、肉，回家和妻子煮好茶蛋，蒸好包子，再提到商场卖掉。晚上迟睡，天明即起，一个流程接着一个流程，一天接着一天，不知不觉的，就两三年过去了。渐渐的，商场里的那些做买卖的人都认住了我，尽管陆续又有另外的人家提着小吃去卖，但是他们说：“吃食东西，不是随便换的。”这就等于说，我建立了相对固定的客户群，小买卖也就越做越顺畅了。
　　这样一来，慢慢的银行有了结余，手里也有了点零花钱，可以给家人适当改善一下生活，也可以给儿子买本漫画书看，给妻子买件衣裳穿了。这日子就挺好。我很满意。
　　不过，说满意是不真实的。因为我打小就喜欢读书写作，自从做上这小吃买卖，早没了读书写作的时间和精力。前些年乱忙，也顾不上想读啊写的事，这时候小买卖轻车熟路了，稳定了，时间精力上都相对从容了些，就不自觉地害起了“相思病”，打一天不看上一页书，不写上几笔字，心里就猫抓猫挠的。于是趁空读书，写作，累是加倍了，心里的欢喜却是真实的。至今记得夜深人静，妻儿睡熟了，我还猫在被窝里，一笔一划在稿纸上写小说的情形，手指头都疼得捏不住笔了，还舍不得放手，总感觉心里那些话不写出来，过一夜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纯粹沉浸于读写状态是不现实的。我们一家三口蜗居于人家憋窄的一间屋里——虽然后来搬到了西屋，相比南屋好多了，不过房租也顺势涨到了三十元一月——但是，这么长久下去，毕竟不是个事。我心里还是不甘心，就去找厂领导要房，一次又一次提着东西上门，找熟人，吃了无数的闭门羹，撞了无数的白眼，遇了无数的冷脸，仍无济于事。没奈何，我抱着无所畏惧的勇气闯到了厂工会，找到有关领导。有关领导是个女干部，很和气，对我说不怕，有事就说，工会就是给职工做主的，她会向厂里汇报的。我深知工会就是个不办事的主，关键时刻根本指不上，那我也死马当做活马看啦。我白脸黑脸红脸连轴转，向有关领导反复诉说，恳求，再加上激将，可怜巴巴也好，激动愤怒也罢，不管不顾倒腾了一大气，也不知效果如何，掉头就走，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心说放放这股恶气也不错，总比憋死强。也算我走运，让我遇到一个心怀恻隐的好干部，她回家就跟她爱人说了我的情况，她爱人是我厂新上任的厂领导，是副厂长之一，这位可尊敬的副厂长就又在厂分房会上说了我的情况，但厂规定放在那里，谁也没辙，没人赞成他的提议。这位军人出身、脾性刚直的副厂长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是不是？规定是人定的是不是？就算是伺候国民党也得给人家个窝住吧，何况咱还是共产党的企业呢！人家给厂子辛辛苦苦干上十几年了还没个房住，倒理短啦……他大光其火，引起了其他领导的附议。其实像我这种状况的职工还有不少。……以上的情形，是一位熟知内情的朋友事后告诉我的。听闻之后，我心里无限的感慨。曾经真诚向这位领导道谢，他连连摆手，说，不用多想，那是你挣下的，好好干，好好干……于是几经周折，好容易才在2000年分到手一间危房，还需要自己出钱维修后才能住。这也把我们开心得不得了，总算是老天开了眼，我们拥有了分房的权限。我们欢天喜地维修起来，并在屋子对面盖了一间小南房，砌了灶台，准备专门蒸包子用。一切妥当后，就离开租了四年的房东家，搬进了自己的宿舍。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年，将近2002年，宿舍所在区域厂里要拆盖楼房，无奈中我们听从厂里安排，又迁到了另一处宿舍。只是可惜了我们亲自盖的小厨房，那椽檩大梁门窗，都是我专程到木材市场购买的好木料做的。惋惜之余，还是尽量让自己开心，毕竟，现在有了正式的宿舍住了，虽然还是一间大。
　　这样，厨房没了。不仅如此，没想到，几年的小买卖做下来，我和妻不同程度身体受到了损害，她是胳臂不能用劲儿，我是腰疼得不能受力，和面提东西都受到了限制。权衡利弊，只好干脆终止了小买卖。接下来怎么办？真的，此时儿子已经是初中生，他的学费等用度逐渐加大，再说了，一家三口再挤一间屋住也明显不得劲了，各种状况决定了我必须想法做新的尝试，老路是不能走了。正好赶上厂里不景气，总放长假，我干脆于2002年春辞职，到市里找朋友做了一名编辑，一直干到现在。稍感慰藉的是，业余也能读点书写点东西，加上网络电脑普及了，上网写作交流也成为常态，隔三差五在杂志报刊上露露脸，算是圆了自己自小就有的一个梦想。
　　去年，我们利用自家的底子，加上依靠亲朋好友帮助筹措购买的新房装修一新。现在，住在新房子里，遥想当年，心里的感慨无法尽言。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这话真是没错。虽然老婆受腰椎间盘膨出症影响，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接连去几家招工单位应聘都碰了壁，整天坐在家里又心有不甘；虽然儿子去年忽然遭逢一场疾病，到现在总算好转停药，进入了休养复原阶段，可喜可贺，接下来给大学毕业的他找到顺心合意的工作，对于我们这个一没钱、二没人的人家来说，是一件十分愁人的事；虽然我们暂时无力偿还将近二十万的外债——不过，日子，总是会好起来。我坚信。
　　2013.9.13
　　 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