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心（修改稿）

文/冉令香 秋花，细碎的花瓣简约、淡然，既不炫耀也不自卑，在山路旁、岩石缝、野草丛、溪水边自如地舒展。“爱一个人，就是开花。开给自己看，也是开给对方看。对方还没有醉，自己先醉了。”读过洪烛先生这句话，就再也忘不掉了。开花，源于内心的爱。既然沉醉于爱，那就开花吧。
春花因春风的召唤而绽放，她们激情的绽放洋溢着季节演变的热情，催生着万物精华。秋花缘何盛开呢？在越来越冷寂的山川，面对日益澎湃的寒潮，生命的延续都承受着严峻的考验，她们却迎着风霜，执着地绽开了笑脸。没有春花的娇艳和浓烈，只有寒露滋养的清丽和恬淡。秋花爱这枯寂的山野？爱这冬日的凋零和荒凉？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黛玉秉烛苦吟，一滴清泪滚下瘦削的脸颊，一腔惆怅和着化不开的浓稠愁绪。质本洁来还洁去，为了保持一份贞洁，她在浓艳的暮春里葬花，迎风洒泪。“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她一身高洁“笔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她懂秋花的情思，把菊作为知己，夜静烛幽，对一纸素颜诉说心中积郁的哀怨。置身于钟鸣鼎食的贾府、金钱和势利筑起的大染缸，黛玉是孤弱的，而她对于宝玉的爱却如此高贵，如此纯粹彻底，不避嫌疑忘却自我。她的爱情却如秋末之花，在贾府将倾的大厦下随她泪尽而逝。

是谁说过：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啊。一朵花的绽放要经历多少风霜，也许只有花蕊才明了。萧红那朵花盛开的季节错了吗？她只身流浪，瑟缩着臂膀在寒冷的雪地里仓惶走过。饥寒交迫、呼告无门，她饿着肚子，穿着单薄的衣服、通孔凉鞋，漫无目的地走在冰雪的大街上。面对亲友紧缩的大门和熟人迁移后的空寂，她在冷冷的白眼下颤抖着瘦弱的躯体，丢失了自尊。大雪总纠缠着冻死冻僵的噩梦袭击她：“我的衣襟被风拍着作响，我冷了，我孤孤独独地好像站在无人的山顶。每家楼顶的白霜，一刻不是银片了，而是雪花、冰花，或是什么更严寒的东西在吸我，像全身浴在冰水里一般”。她的花瓣全部冻僵，她的心在飞雪中嘤嘤啜泣。为了逃避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迫于生存压力又投身到王恩甲的怀抱，因经济来源断绝而被孤零零地抛弃在旅馆。

“自由和爱情都是萧红所追求的，结果，她死在追求的路上。她一生所承受的不幸、屈辱和痛苦，至少有一半来自她的‘爱人’。而且，他们都是追赶新文化运动大潮过来的人。”重病缠身、走投无路时，萧红被萧军救出洪水，并走到了一起。他们照样一无所有，贫穷、饥饿与寒冷追随着他们的脚踪片刻不离。他们是“受冻受饿的犬”，一条在外面奔跑，找职业；一条在家里忙碌，煮饭或擦地板。寒冷纠缠着饥饿袭来，她甚至想坐到铁炉板上把自己煎一煎，两只脚伸进炉膛里去“烤火腿”。拮据的日子，萧军婚外恋情的刺激和暴力，使她处于屈辱、怨艾、孤独和绝望中。来到上海鲁迅那里，两个漂泊的灵魂才找到了温暖和依托。

随着矛盾激化，猜忌和怨恨让她与萧军分手。经过一番犹豫和痛苦的思考，她又把自己的命运和情感交给了端木蕻亮，“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但两人性格的差异又让萧红的爱情理想幻灭。抗战的烟火灼透了人性的本质，日益加重的肺结核使原本衰弱的萧红走向了崩溃。端木蕻亮突围走了，丢下萧红一个人病卧香港。庸医误诊，病情恶化，1942年1月22日，萧红在香港医院里停止了最后的呼吸。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萧红这朵盛开在寒风中的花，最后香消玉殒在萧瑟的冬日。她人生的多半在漂泊，追随着并不牢靠的爱。尽管她从寒风凄凄的北国，辗转到热浪滚滚的南国，也没体会到爱的温暖。她的爱一样是被弃的寒，三个男人都抛弃了她。对自己悲苦的命运，她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萧红是一个心碎的女人！

不知道，这个世界因为有了花才有女性，还是因为有了女性才有花。读萧红的《生死场》，随着她的思绪游走，满目触及的是伤感和悲哀，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女性的悲惨命运、悲凉人生。那一朵朵在深秋里盛开，走进寒风的花儿，正如北纬45度，年平均气温3·6℃的黑土地上，卑微生活、艰难挣扎在饥寒交迫中的女性，在她的作品里惨淡地生存、凄凉地绽放。佃农王阿嫂的丈夫被地主逼疯、烧死，她被地主踢了一脚，于产后死去。麻面婆，她象一摊蜡烛消融下来。冬天，女人们像松树子那样容易结聚，在王婆家里满炕坐着女人。月英是打渔村最美丽的女人，“她家最贫穷，和李二婶子隔壁住着。她是如此温和，从不听她高声笑过，或是高声吵嚷。生就的一对多情的眼睛，每个人接触她的眼光，好比落到棉绒中那样愉快和温暖。”婚后，她与李二婶子一样，蓬头垢面，在艰难的日子里挣扎。她的死却最残忍最凄凉。《呼兰河传》中小团圆媳妇所受的非人折磨又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人生的悲剧、苦难和死亡震撼着萧红，召唤着她写作。命运的凄凉暗淡，社会现实的黑暗残酷，是她深厚而无可替代的写作资源。那一群群受难者和牺牲者在她笔下辗转挣扎，她们冤屈的灵魂在萧红的文字里复活，呐喊。“唯有爱才能照亮写作的黑夜”，萧红把自己燃烧在里面。然而，岁月无情，人生无常。萧红走了，带着不甘与无奈，心碎而死：“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秋心一瓣诉愁怨。秋风萧瑟，秋露凝华。那一滴滴晶莹的露珠挂在花瓣上，在晨辉里闪烁滚动，嘤嘤低语。那是秋花心碎的泪珠。

落红潇潇，飘零着春花的伤感和凄美。秋花凋零有谁怜？秋花的香是冷的，那冷浸透心扉。因为等待她的是萧萧寒风和皑皑白雪，那是一个季节的沉睡和坚韧的穿越。那孤抱残枝的花朵被时光风干，忘却，唯有一颗秋心在默默静待下一个春天。

2013-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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