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的天

　　秋的天，像极林妹妹的脸，古典、孤傲、清丽、雅致，却哭个不休，难得有晴，今秋尤甚。秋雨淅沥，让心情格外阴郁、潮湿。独立寒秋，眼泪无端地随雨纷飞。中秋将至，自幼害怕过这个节的心，愈加伤怀。总会想起平时不愿，也不敢去深想的人和事，那些场景，被回想活生生揭开，撕心裂肺，却是喊不出的疼。

　　那年中秋，我还不满十岁。一直病恹恹泡在药罐子里的奶奶，气色突然红润了许多。她慈祥地对我说，乖孙女，奶奶病了这么久，拖累你妈妈和你了。今天不用煎药，你出去玩吧。年轻守寡至死的奶奶，性格怪僻。在我不多的记忆中，一张白皙清秀，没有血色的脸，永远高挂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秋霜，阴郁得似乎能拧出水来。在繁杂家务里难得抽身片刻的我，拔腿就欢天喜地跑，到了门口，不知道怎么的，又转身看了看坐在门槛上的奶奶。第一次发现，午后秋日暖暖照着的她，虽然那么苍老憔悴，却显得格外温柔。来，我抱抱你。见我回头，奶奶微笑着对我伸出了手。习惯了不敢与奶奶亲近的我，受宠若惊，钻进奶奶怀里。那胸怀有着浓浓的中药味，却感觉格外温暖安然。我依偎着奶奶，她枯瘦如柴的手，在我稀疏的发间穿来梭去，编成好看的小辫，紧紧地抱了又抱我。之后让我出去玩，我就在奶奶笑盈盈的注视里跑出了长长的巷道。再返回，让我目瞪口呆的，却是母亲悲天嚎地的哭喊。屋子中央那口漆黑得吓人的棺材，安放着我再醒不过来的奶奶。按照老家迷信说法，我跑出家门的那一刻，奶奶的魂魄就随我而去，再回不来。当邻居婶婶这样告诉我时，我惊谔得合不拢嘴。要是不跑出家门，是不是就能留住奶奶了呢？傻闺女，奶奶老了，也病了那么久，早晚总会死的。婶婶抱着哭得浑身颤抖的我说，但我怎么也不肯原谅自己的一时贪玩，就那样彻底失去了，虽然生疏，却时刻陪伴着我一点点长大的亲人。

　　若干年后，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当我再次听到另一个这样如出一辙的声音时，禁不住喜极而泣。心里明白隐在这话里的，是与奶奶一样，是不忍说出的生离死别。泪在心中，笑在脸上，也象幼时的我，扑在那温暖的怀里，抱了又抱。真想，就这样拥着，至地老至天荒，别无他求。却不能，连说出来，都不能。手在手中，恋恋滑落，远去。站在原地，微笑目送。而自己的魂魄，也如当年的奶奶，随着渐行渐远背影，一去不回。

　　一生孤独守寡，心性冷傲的奶奶，弥留之际，孑然担当死亡的挣扎和残忍，把最后的温柔和笑容留在我刻骨铭心的记忆里。若干年后，我也如她一样，不道别，不说再见，那所有的苦独咽肚里，微笑着，让所爱走得安心安然。

　　今年中秋即将到来，母亲又象往年一样，给哥哥姐姐、弟弟家一遍遍打电话，左叮右嘱，到时一定要回家吃顿团圆饭。儿大不由娘，这些年来，众多兄弟姐妹成家、立业，各忙各的，热热闹闹的家日渐空了。母亲亦如秋天的树，葱绿落尽，老态龙钟。老房子低矮狭窄，平时就继父和母亲两个人吃住，还觉得空荡，逢年过节，兄弟姐妹归来，即刻感觉拥挤不堪。尤其那厨房，只容得下一个人转身出进，要做出那么多人吃的美味佳肴，很是不易。母亲乐此不疲，老远赶回来的哥哥姐姐，，尤其是那些在自家宽敞明亮大房子撒野惯了的侄儿侄女，却是满脸不悦。觉得母亲的多余，不仅自找麻烦，还让大伙儿心情不爽。

　　母亲装着没看见，一直保持高高兴兴表情。私下却流着泪说，我和你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把你们喊拢在一起，虽然吃不好，住不好，但就图个热闹，能聚一次是一次，以后我们不在了……她话没说完，我跳了起来，抱着她，象小时候那样，紧紧地焐住她的嘴，不让再说下去她不说我也明白的话。刷刷涌出的泪，花了两张贴在一起的脸。
　
　　母亲是根植我心，也是支撑着这个家的一棵树。各自奔忙在天南地北的兄弟姐妹，如同风筝，不论飞多高多远，她的守护和召唤，是永远的身之所归，心的所依。没了母亲。我们就成了散落世间一盘沙子。

虽然兄弟姐妹众多，我亦早已做人妻，为人母，但在心里，自幼相依为命的母亲，却似乎永远是我唯一的亲人。有次与老公吵架，早忘了彼此当时都骂了些什么，却清晰记得，他恨恨的那句：你心里只有你妈妈！他说对了一半，我心里有着爱着，所有与己生命相关的人，但母亲，永远是至高无上的爱。可以一无所有，唯独不能没有母亲。

望着日渐苍老，患有多种疾病，身体风雨飘摇的母亲，我惶惶不可终日地为她祈祷。倘若，缩短自己的生命，能够延长与母亲同在的光阴，我愿意，母亲，我愿意。

　　我爱的，爱我的，若你微笑前行，微笑生活，我便晴天。

2013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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