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畦韭菜

每次回老家，母亲都不会让我空手而归：春天一把蒜苗，夏天几根丝瓜，秋天几串扁豆，冬天一棵白菜……
这些东西长在自家园子里，被母亲侍弄得格外精神。母亲采摘下来，把它们送到我手上，欣慰嵌进她老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送无可送时，母亲会割一把韭菜，顺便对我说：“六月韭，窝檐沟；三月韭，香破口！”
韭菜命贱，性格倔强，你越是割，它越是发。不管哪个季节的韭菜，只要割得勤，它们总会呈现出一副新鲜嫩绿的俏模样，新割的茬口不住地往外流汁水，香味就是从那里溢出来的。这样的韭菜不仅味道浓郁，而且还不挑伴，和别的菜很容易搭配。拿它包饺子、蒸包子、摊煎饼、炒鸡蛋、炒咸菜、炒豆腐干、炒土豆丝、做韭菜鸡蛋汤，即使用豆瓣酱腌着吃，也难掩它扑鼻的香味。家里人挑食，但不讨厌韭菜。不管我从老家拿回多少，总吃得一棵不剩——这让母亲很有一番成就感。
那是一畦很普通的线韭菜，是乡村里家家必种的一样家常菜。它们很不起眼地长在老家屋后那块不大的菜园子的边界上，几乎跟我家老屋的年龄一样大。很多年了，这畦韭菜躲在一溜白杨树的阴影里，长得有些瘦弱。前年父亲在世的时候卖了那些树，韭菜见着阳光，长势忽然旺盛起来。多少年过去了，这一畦韭菜从没翻过蔸。按理说，翻过蔸的韭菜长得好，发苗粗。可不翻蔸也没什么，长得一样精神。韭菜可是典型的懒人菜，从没见它们生病长虫，也不用施肥除草。每次割过后，母亲给它们浇点清水，想起来了撒点草灰，不到一周时间，它们又蓬蓬勃勃地成长起来了。
在露水中萌孽，在阳光下抽芽，在清风里摇摇曳曳。清爽油绿的一畦韭菜啊，别说吃了，光是看着就很是养眼。它们挺直腰板站着，像一队出操的小学生，更像一排接受领导检阅的战士。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在这畦韭菜前驻足欣赏，过路的乡亲也赞叹：“你看林家的韭菜，长得多好啊！”听了这样的话，我心里很舒坦，他们仿佛在夸我这个人。韭菜不说话，不知道默默地奉献，用绿叶回报主人。韭菜很安分，就在主人划定的那一畦里生活，从不越界，从不串根，不像水花生那般贪婪。从这一点来看，它们多像我那朴实的乡亲，多像我那敬爱的父亲。可惜父亲去世了，我对他的赞美他无从知晓，我却有责任照顾好年迈的母亲，还有他的那一畦韭菜，我要让它们长得更加精神。
前年春天，我心血来潮，刨了一小袋韭菜根种在自家阳台上，想把乡下的风景带回城市里。卑贱的韭菜在花盆里居然也长起来了，我还吃过几次，味道和老家的韭菜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数量太少，禁不住我瘦瘦地一握。而且不成气候，那点稀疏的绿色根本无法抵御城市的灰暗……
要把韭菜当菜吃，还得回老家去割。不只是好吃这口菜，更是满足母亲的心愿。最近这几年，母亲体力明显下降，庄稼没让她种了，她就专心务那一园子的菜。她自己吃不了多少，绝大部分送给我和弟弟了。要是有一天，老母亲爱到无力，连一把韭菜也不能给她的儿子了，她该会多么自责！

为了母亲这个心愿，我要常回老家，常吃韭菜，并且像一畦韭菜一样本分谦卑，却又坚强精彩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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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3-9-28 17: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