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监护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六年级的“小蜜蜂”最近瘦了几斤。她妈妈既心痛又无奈,“这可怎么办啊?”她几乎带着沮丧的语调,“要不然去你那住几天吧,我们都回老家去,都不要管他了。”
瘦确实是瘦了,但不该只是因为他的手机被没收了吧。想起之前一个新闻:一个孩子因为手机被家长没收后自寻短见。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孩子自杀是一种什么行为,是绝望?觉得生活从此惨淡无光,而痛苦将长期笼罩;无知?不知道欲望正是痛苦的来源。孩子怎么会想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他们是孩子呀,及时行乐而已。
我想起了这孩子小时曾站在17楼的窗口,说“真想跳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妈妈说得过于夸张,但是她又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
这几天我该如何与他相处?
我去停车,故意把他放在书店门口。我说,你先进去书店吧,等我一下。他还是一言不发,然后站在门口也不进去。我又说,你快进去啊。他又走了几步,到了书店门帘处,又停住了,偷偷看了我一眼。他似乎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他胆子极小,没有一点儿自信。我想不通,但是马上想起我小时候,似乎也有这样的经历。那种模糊的、混沌的无形之墙,曾经横亘在我面前,只是如今的我几乎忘记了,我不再是以前的我。
我停车回来,他还是站在门口,驼背,黑瘦,无精打采,眉毛和汗毛杂乱无章地生长着、匍匐着……“进去吧。”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略显不好意思地发出了一个惊讶的神情。
书店里有一个专柜,里面有很多小学生喜欢的书,动物小说、侦探小说,有一个系列叫什么我忘了,是他最喜欢的书。但是有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看,他不敢过去,径直到角落坐下了。我说,你过去那边找书呢,那里都是你喜欢的书。他不理睬我,只是低沉着头。
有一次看纪录片,一只牛羚刚生下了幼崽一会儿,几只非洲豹出现了。母牛羚不得不离开。小牛羚站起来颤颤巍巍,身上的羊水还没干,它甚至依偎着掠食者,并没有感到恐惧,它大概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但是如果是再大一些的牛羚,它开始认识到恐惧了,它会拼命奔跑、反抗。
有的孩子拥抱未知事物如向往光明,有的孩子则以之为黑暗的恐惧。我不知道“小蜜蜂”内心在想什么,他不和我们交流,像一只青涩的蛹,把以为的俗物都拒之以壁。但据说他和同学交流起来没有问题,他们交流内心世界,他们谈起游戏、女生和懵懂的情感,相谈甚欢。
我带他去陌生人家里,以为如此,他才能打破拘谨,成长起来,变得圆滑一些,以便顺利滑入这个坚硬的世界。他的妹妹,才3岁的女娃,已经学会不少成人式的谎言、撒娇和察言观色,她那么可爱,根本不懂那些是什么,只知道能带来更多的“利益”,就像小松鼠收集过冬的坚果,多多益善罢了。
“小蜜蜂”在三年级的时候和他妈妈说:“你现在只顾着赚钱,以后可能要花更多的钱来补偿……”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这句话,但是很明显,他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妈妈表示惊愕,但是当时不以为然,后来每每拾起,就开始茫然唠叨,感到羞愧。由此,羞愧逐渐演化为纵容,以填补那随时光流逝的缺位。
游戏是人的天性,一旦失去其它的念想和顾忌,孩子的世界从此以后可能只在虚拟的空间里自由翱翔了。
他一回家就只想玩手机看电视,其他的什么都不干,连吃饭也是应付。他觉得除了游戏其他的都是无聊的。郊游、运动都不想去,他就像一只被豢养的大虫子,懒洋洋的,一旦失去游戏,就像失去营养,暴躁不安。他挣扎、呐喊、拳打脚踢、发疯耍横,听不进话语,与父亲大打出手,失语,自我禁闭……他常常躲进幽暗的被窝,像某种猎食动物,守着自己的地盘,龇牙咧嘴,又郁郁寡欢。
现在他被“放弃”了,来到陌生的世界。我们开始给他派活,他照做。下楼晒衣服,掰龙眼干,洗内衣袜子,再次下楼收衣服。我们偷偷地躲在阳台下拍视频,发给他妈妈看,还偷偷地笑,以为驯服了一匹小烈马。
“去把那些盆栽浇一下水吧,它们快死了。在阳台那边,左数第三盆,那棵多肉外号叫做——小蜜蜂。”
他忽然抿嘴一笑,“切,真的假的,竟然叫这个名字。好搞笑啊。”然后拿起水杯走了过去,又浇了一株仙人掌,一株海芋,把剩下的水全倒进了养铜钱草的水缸里。
到了晚上,他开始问能不能看电视,我只给他看了一个小时,他看得极为满足,并在一小时后,被提醒着自己关了电视,洗澡洗衣睡觉去了。我问他,你这样一直玩游戏,以后怎么赚钱。他说,我赚一些钱,然后再去玩游戏,没钱了继续赚,其它的才不管。
第二天去碧湖踩船,阳光如雾。故意让他运动,他又笑着喊着,埋怨我一动不动,只让他一个人踩,费劲。他体力太差了,有一次从少年宫走回,短短一公里路竟然休息了四五次。
三天后,在送“小蜜蜂”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不学游泳,以后万一掉进水里,那怎么办呢。刚说完这句话,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便发现了自己习惯性的愚蠢。
他不想回答,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用手指划了划浑浊的玻璃,发出一种沉闷的噪音。
然后,我和他聊起了我小时候玩的游戏,他便愉悦极了,像辩论一样据理力争,滔滔不绝,再次成为了一只快乐而聪明的小蜜蜂,飞入了短暂而漫长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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