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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生在故乡人为客

2020-09-17抒情散文于文华
生在故乡人为客文/于文华还在路上,妈就一个劲电话里催促,说务必要在撒灯时赶回来……我知道:要强而好要面子的母亲,是要我在乡亲们面前,一个华美亮相,一次绝佳展示……我更知道:一直引我为傲、以我为荣的母亲,要我给那些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玩伴,那些曾

   生在故乡人为客    文/于文华

  还在路上,妈就一个劲电话里催促,说务必要在撒灯时赶回来……  我知道:要强而好要面子的母亲,是要我在乡亲们面前,一个华美亮相,一次绝佳展示……我更知道:一直引我为傲、以我为荣的母亲,要我给那些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玩伴,那些曾看不起我、对我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挖苦嘲讽甚至打击过我的人,也使那些欣赏我、支持我的乡党们,看到我的言行举止乃至精神状态,进而窥伺、探究我的生活姿态乃至灵魂世界。一个人生活的好不好,单单看一眼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就可略知一二,进而通过交谈和沟通,即可差不多知悉如今混的咋样,以及眼下生活的大体情况。   而我那天正巧陪馆长们赴市上联系事情,下午一上班后又参观了凉州区“非遗”中心,和非遗办工作人员探讨了如何拯救与保护非遗,怎样建立非遗传习所……又不能催领导,只能对妈一再解释,说尽量尽早赶回来,参加尕奶奶的丧事。   下午五点多,终于返程。半道上拦了辆出租车,过集镇时卖了几十元祭奠水果,想也许此时会碰巧赶上撒灯。   安宁、祥和、熟悉、恬静的村庄。惬意、真实、自然、淳朴的村庄。是活着的希望、死后的念想。尕奶奶和村子里大多数的老人一样,一辈子就生活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内走动。生老病死、终老发送。就像朴实无华、生生不息的庄稼五谷一样自然,像呵护家园的树木、安放身心的院落房屋一样,按部就班、自由自在的度过每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一季季生长、成熟、奉献,又一茬茬老去,无声无息,无怨无悔,无忧无愁,无喜无怒——那是自然和人性的原生态。因单纯而坦荡,因纯碎而久远。

撒灯是西北发丧时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环节,要所有参加丧事的亲戚与孝子贤孙拉阡,孝孙扛迎着引魂幡,长子躬腰托着遗像,女儿女婿、外甥及宗亲们坠在绳上,由最前面的道爷们敲着鼓、吹着唢呐、念着经文,而有人举着花圈,有人一路撒着锯末,再有人打着火把点燃了。即是展示人丁兴旺、家族发达的绝佳机会,也最能体现人脉资源、乡村社会的一个缩影。路线一般从家里出发,到亡人生前走过的主要道路上吹吹打打、念诵经文。过一阵,停顿一番,领头的道士念一道经文,其他道士们吹奏、敲打一番,孝女们装模做样哭嚎几句。真正伤心欲绝者,是那些心中有大悲痛、大灾难者。谁的苦谁清楚。谁的磨难谁咀嚼。明明死者为女姓,有人大放悲声:爹爹呀……有聪明者只是哭哭啼啼,并不言明她哭者何人。有位儿子今年刚被大学录取,到外地打工赚学费时却不慎跌入河里的年轻母亲,借此嚎啕大哭,以此景来抒发心中难抑的伤痛,让人扶不起来……正巧,我坐的出租车恰巧赶在一路白衣、一路哭声、一路唢呐的撒灯队伍,几个本家叔伯与堂侄亲切友好的握手致谢,76岁的爹和73岁的母亲穿孝服在人群中坠在绳头,看见我笑盈盈的点头示意,我双手提着水果,未跟随队伍,而是走进了附近的院落,先磕头烧纸、祭奠了东西,再次主动走到外面,给参与活动的乡亲们一个个敬香烟、闻讯。   稍事休整一番,丧事上又一个重要仪式上演了:跑桥。四角点了几十个小蜡烛,两边的长条板凳腿上亦点了蜡烛。照旧由道爷前面开道:念的念、吹的吹、敲的敲,前有人拿一块小镜子,后有孝子举着遗像,意为招亡人走过奈何桥。场面有动有静:身穿道袍灵活撺动的道爷、穿着孝衣孝帽的孝子贤孙紧跟其后,烛光随风与人的跑动而左右摆舞——幻化出古怪迷离、热闹异常的一幅幅活动图景,像是电打布景般在眼前上演……而村子里前来帮忙的人、看热闹的人、各路亲戚们指指点点,大多静默肃立。领头的道爷坐在桌子搭建的高台上,纸上书写并悬挂着列祖列宗姓氏名讳,嘴里念诵着与神灵及祖先对话的一篇篇经文,将祖先生前功德业绩、亡灵活着时的品德言行,以及后人对先祖的敬仰、追悔和无休无止的思念,一股脑儿通过道爷之口传达出来。名义上是跑桥与念经,是吹吹打打、烧纸哭嚎,实际上是借助这一古老而传承已久的方式,籍此表达后辈对先祖的无限怀念,至于效果如何,能否抵达另一世界的门扉,情形如同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无法预知这个世界一样无法预料。村里能来的都来了,包括许多在兰州、景泰、武威甚至内蒙、宁夏打工赚钱的人。谁都有爹娘。而谁的爹娘不发送。这是一种礼节、一种习俗,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无法割舍、至今坚持的固定仪式。不在乎花钱多少,而是表达一种对死者的尊重,对生者的理解。道爷走多快,孝子孝孙就须走多快。后来,道爷几乎小跑前行,跟随者亦步亦趋。氤氤氲氲、明明灭灭中,乡亲们一张张脸在光雾里闪现。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恍惚之间,岁月之舟穿梭来往,有的在议论儿子儿媳的种种不是,有的在谈喧打工趣闻轶事。有的是回味人生路途上尤其年少时节偷杏子、挤着看戏的往事……   趁他们谈论与忙碌,我走进尕奶的邻居家。院子里非常洁净,一棵果树树叶枯萎了,但依旧坠在枝上。一只小狗乖巧地走出来,并不出声。几个房间灯都亮着,进门见坑上坐着个年纪轻轻,穿黑羊毛衫黑短裙黑丝袜的小媳妇,听见狗叫,并不下坑,眼睛里满是疑惑,两人都是大眼瞪小眼,她不认识我,我也不晓得她。我问:这是谁家?理直气壮的回答说是我家。我又迷惑不解问:你姓啥?少妇也有些不解:这人是谁?来家里何干?但她并不紧张。知道是丧事上来的人。平静而简短回答:我姓李。您是那里的?我答道:这个村庄的呀。我小就在这儿光屁股长大——过往的每一缕炊烟知道我的喜好,走过的每一个日子清楚我的脾性;肃立的每一户庄院洞悉我的乳名,生长的每一棵树木倾听过我的呼吸……村庄是游子的原点与记忆的归宿。一个人无论走多远、走多久,灵魂里魂牵梦萦的依旧是生养他的那片热土。对故乡乡土文化、精神积淀、宗族亲情的不舍与留恋,或许是心底最温暖、最珍贵的那一抹亮光!我敢说,我比她清楚村庄的过往和历史,比她了解村子里上岁数人的德行。可我对她(正如她对我一样)却完全陌生,毫无印象?姓李?我们村大多系于姓人家,夹杂了几户外姓:祁、郝、邵家,好像并不有什么李家。又问:你爸叫啥名。她利索说出后,脑海立即浮现出一个形象,进而牵连出其公公婆婆的大概相貌。其婆婆来自山区,嫁给当年当煤矿工人的于姓人时,拖儿带女,无啥条件,唯一要求是儿女随前父之姓。若生一男半女,可随于姓。但当时双方已年过半百,后竟没有生育,又被当做计生对象而结扎……与是她的公爹成了村子里李姓人家第一户。   就想:我生在这里、养在这里,二十多岁走出了故乡,离家乡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亦越来越少。我的内心和生活早已和生我养我的村庄越老越有了隔阂和距离,我自己给自己修砌了一道坚固的堤坝,阻止我走进村子,斩断了我回村的路径。我无法绕道前行,准确的说,是我不愿意让自己重新返回乡村世界。村里能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少。生在故乡却为客。而她二十多岁也通过婚姻的方式,出嫁到我的故乡——如今,却成为今天这儿实实在在的主人!她离开生她养她的故乡,离开朝夕相处的爹娘,到我的故乡以新主人的身份而生存——无论生老病死还是自然灾害,她再也无法与不能离开这儿半步。她人生所有的梦想、希冀与追求,都将与我的故乡不可分割、息息相关。   而我回到故乡,却自觉不自觉的有了某种不适应与陌生感。故乡的一切零乱而灰暗。每一条小径、每一个小巷、每一位老人、每一棵树木,都能勾起我深深浅浅的回忆。童年的一幕幕往昔,像电影一般回放而重现,蜂拥而来。如今却看不惯故乡的模样,住不惯老家的土炕。晚上睡觉,冷的不敢脱衣服,可突如其来的几个小毛乎乎的东西钻进了我的衣领,让我未曾始终。双鬓斑白的我,生活起居无所适从。除了熟悉的父母、本家堂侄和上了岁数的人,新入住居民——那些新媳妇和她们的后代们大多不认识。身子回到了故乡,但我知道,回来的其实是很小的一部分,我的大部分永远无法回来。我把自己弄丢了——丢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故乡和我一天天形同陌路,毫不相连。挖过野菜的沟坎早不见了踪影,铲过苜蓿的田地已变为道路,拣拾过柴草的地块变为房屋,蚂蚱飞跳、蛙鸣声声、星光满天、麦浪翻滚的田野消失在记忆深处,河水里摸泥鳅、野地里捉迷藏、小巷里过家家、果园里偷杏子、放学路上玩游戏、深沟里烧豆子……都随风尘飘向远方。   那些女人们,企盼儿女们像鸟雀一样展翅飞翔、走向远方。唯在过年过节时飞回乡村,带回其问候与温暖。倘若父母仙逝或家乡亲人不再,走进故乡的机会却寥若晨星。她们是链接与维系乡村社会生态链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就像我的母亲一样,一辈子也许不再挪窝,再不离去,不想也不愿离去。终老于并非桑梓之地,正如大地上的老树一样,植根于泥土深处,留守于村庄,于远离城市喧哗的田园中,安静的守候生命的最后历程。缺少或离开了这些女人们,乡村就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乡村。   血脉起源于乡土。乡愁记忆里打捞。“唯有源头里的那一滴水,一直像一朵莲花一样,默然地静坐于我们的内心深处,然后随我们渐渐地老去”。   我清晰地知道:故乡与我,是一天天的遥远而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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