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片

旧照片
武志强

　　岁月改变了我，从旧照片上已经很难认出是我了，那个少年站在阳光的背影里，眉头微蹙，望着前方，那莫名未知的前方并不能告诉他什么。那是初中毕业时，在村学校照的，照相的是老师从县城请来的，这是我有记忆的第一张照片。

　在阳光的黑影里，我的一半脸是被阳光照亮的，另一半落在暗影里，衣服最上面的一粒纽扣掉了，没有系住，敞开着，衣服在阳光的暗影里像是黑色的，其实我记得是草绿色的，那是过年母亲找村里的裁缝做的，多年后在回老家的汽车上，我遇见了女裁缝，她大约还记得我，我们聊了几句，看上去她老多了，脸上有了皱纹，头上有了白发。

　　我们的毕业班主任姓连，他早些年死了前妻，后来又娶了一个女人，也在村学校教书，再后来就不教了，那时我已经离开村子多年。连老师以严格出名，我内心里有点怕他，就是他从县城请来照相师的，我们排着队，一个一个来，轮到我，走过去，站在柳树下面，柳树的枝条在微风中轻扬着，喀嚓一声，就照完相了。我那一刻的影像就此定格，再也不会改变，除非是时光来改变相纸的底色。

　　我后面是一位女生，姓徐，是我初中三年暗恋的对象，她个子高，学习好，说话有点磕巴，但在我眼里长得好看，她是全班第一个穿裙子的，也是唯一穿裙子的。我记得她穿的是一个红色的上面撒满了小花朵的裙子。她走起路来就像一朵花在开。暗恋徐姓女同学三年，却没说过一句话，是因为害羞，没敢说。当时村里的男生几乎都不和女生说话。后来我们一块考上县城高中，不在一个班，半年后我转学离开，她还留在那里，高考上了中专，现在县城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据说在电业局，是做会计的。有一年，她抱着自己的孩子在村里遇见我母亲，打问我的情况，那时我还没有成家，没有遇到现在的妻子。

　　 照片上只有我一张脸，一张黑黑的小脸，黑是因为阳光的阴影。照片只体现了我一个人的一张脸，没有照出我的众多同学们，那些男生和女生，如今有三十年过去了，其中有两个已经离开人世，岁月改变了我们，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里，我们的儿女都已长到当年照这相片的年龄了，成家早的已有儿女上大学了，参加工作了。

　　当年的村学校在我离开故乡的那一年就因盖加工厂拆了，它的全貌只能在我的记忆里留存了，在它的不远处，新建了村学校，但已不是我的学校了，我对它全然陌生，我曾站在它的铁栅栏的大门外面，望了望里面，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当年我们在那所旧的已经消失了的村学校上学的情景，当年跨出校门的同学们，还能记得那所学校吧。它里面有几棵粗大的柳树，有一棵我们三个人手拉手才能将它抱住。上课的时候，老师在教室里讲课，麻雀就在外面叽叽喳喳叫。

　　记得有一年，我们村里出了个女大学生，那是第一个女大学生，她比我高几届，学校里给她戴了大红花，开大会给予表彰，她白白的脸上洋溢着笑意，我还记得她考上的是华北电力学院，好像在保定吧。在我离开村庄后，国家教育大发展，村里的大学生就多了，天南海北的都有，一个两千人口的村庄，它养育的儿女们现在遍布祖国各地，甚至由留洋海外的。

　　 这照我初中的毕业照上，沉淀的是三十年的光阴，三十年，真的不算什么，照片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那三十年的光阴就流过去了。我也不再是照片上的我了，很难把我现在的面貌与它重合，也找不到共同点。如果不是顽固的记忆中提醒我，我真要认不出这照照片上的孩子般的小脸呢。

　　 所以说，记忆是个好东西，它能让我回到从前，回到三十年前，回到拍照的那个时间和空间。我因此没有丢掉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