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憨石头

　　憨憨石头
　　他的名字叫石头，憨憨石头。我总记不得他的样子，不过是个憨憨。印象里他的面容总是混沌一片。有鼻子有眼，看着不怪。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或许就是他的样子。
　　小的时候，我们一帮小子总会围着他，看他拿块小石头在泥地上写他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堆在一起，虽然歪歪扭扭，不过那俩字倒是对的。"石头！你还能哩！这就是你的名啊？”大家奚落他。他仰起脸憨憨的笑。"石头就是你，你就是石头？"还有人起哄。他还是憨憨的笑，把手里的小石头吹一吹，放进了他破烂的口袋。
　　石头的年龄应该跟我的年龄相仿吧。他比我们班里最高的同学都要高出半个头，邻居的大妈大婶们也没人说得清他比我们大多少。上小学那会他倒一直蜷居在我们教室的角落，所以也算我们班里的一员。下午课后，同学们都在教室后面的空地疯玩。有几个爱搞恶作剧的男生就把他叫了过来:“石头！把你的裤子脱喽!”他还是憨憨的笑，一下就把他的烂裤头褪到了脚脖子。一阵男生的哄笑夹杂着女生的尖叫声瞬时从教室后面传来。“憨憨!”，“憨憨石头!”从此，憨憨就成了他名字的前缀。
　　石头也有爹妈。只是他们死的早。石头的爹脑子不灵光，妈是个傻子。所以石头这个样子。想想也悲哀，傻子结婚生子确也没什么好处。可是，人只要生下来就是一个生命，是生命就有活着的权利。在中国广袤的农村土地上，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们存在呢。
　　石头是村里人养大的孩子。只是，这养的不那么认真罢了。有人想起了，给块馍馍；有孩子不穿的旧衣服了，拿给他。石头那会总爱在校园里逡巡。因为校园里总有不爱惜粮食的小朋友。咬了几口的馍馍，啃了一口的瓜果，往地上一扔就跑了。石头不嫌。他会在没人的时侯，一个个捡起来。馒头擦一擦，瓜果拿到水龙头上冲一冲。然后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吃。吃不完的又小心放在口袋里。
　　饥一顿，饱一顿。石头也活了下来。不知道活着于他是什么意义，但越是卑微的生命，往往活得会越顽强。就像漫山遍野的小草，没人给它浇水，没人给它施肥。还时常有牛羊把它当食物，时常有人踩着它的身体来来往往。但谁能否认：它不是时刻在用它柔弱而坚韧的身姿张扬它活着的风采？因为愚钝，因为别无它求。所以，一个人可以活得更简单。所以，他会憨憨的时常对生活绽开他纯洁的笑脸。
　　现在，石头坐在这家办喜事人家的大门口。眼神迷离，满头灰白相间的发与他的年龄似有些不象。连嘴唇上从没剃过的胡子也成了那种杂色。他坐在主家大门边的角落，憨憨的笑着看眼前忙碌的人们。有个小媳妇拿碗端了满满一碗的肉菜，还用塑料袋提了几个雪白的馒头。她来到门口张望着大声的喊道：“石头！快拿上到旁边吃去吧！”她的眼神里满是怜悯。“嗯！”他闷闷的应一声，接过饭菜，脸上还是挂着憨憨的笑。这时的鞭炮笑语都与他无关了。喜事办完，客走人散。石头还在角落里蹴着。这时，他默默的拿起把笤帚，开始沿着满地狼藉的院子边缘扫地。避过纷乱的人脚，不放过一个猗角旮旯。石头扫得还蛮干净。完后，他才低着头憨憨的笑着回他自己的小窝……
　　石头竟然懂得不吃白饭了。我在惊奇的同时，却也对石头投去了不一样的眼光。不管有没人教他，不管他心里明不明白。至少，他在口腹饱满了以后，还一直等着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石头能平安的活到现在。所以，我也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只有付出才有给予。一个不懂得付出的人，如何能迎来给予？而那张憨憨的笑脸背后，藏着的还有一颗单纯的童心。
　　今年清明，我终于请下假来回家祭祖上坟。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田野里是青青的麦苗，路旁开着叫不上名来的小小花儿。满腔里都是清新惬意的气息。上坟的人从大路一群一伙的走向小路，又三三两两的散开在田地里一座座坟茔前。纸幡飘起来，鞭炮响起来。燃烧纸钱的烟尘如同狼烟，一股股散开在空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祭拜完毕，我和家人一起往回走，弯曲的丘陵小道把我们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土。就在快要下到岭下的一个拐角处，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正手提了一个脏兮兮的包往上走。他脚步迟钝，脸上还是憨憨的笑。——对，他是石头。我带着点戏谐的口吻说：“喂，石头！干嘛去啊？”没想到他竟站定在我的面前，乌黑的脸上还是憨憨的笑：“烧纸哩。”瓮声瓮气的声音却一点不含糊。“你知道你爹的坟在哪搭哩？”我又问。他没回答，只拿出一沓黄裱纸，用手指了指远处岭上一个用窖洞封起来的地方。那正是囚着他死去爹妈的地……
　　原来，石头也不憨啊。这份孝心，只愿他远在天国的父母能够看到。
　　这个夏日，我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祈盼。天气炎热的时侯盼场大雨；雨落下来又盼着天晴。坐在斗室我想旅行，上班的时侯我想回家。生活一如既往，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行走的方向。这个充满欲望的社会，我究竟在哪？
　　其实，人的生活很简单。生下来，活着。养活自己，惦记着双亲。不偷，不抢，不自怨自怜。有情，有爱。就这样在生的河流里漂流，不管彼岸在何处。想做的事情，不要犹豫；不想说的话，不要去逢迎。活得懵懂些，活得率真些，活得糊涂些，有何不好？
　　那个叫石头的“憨憨”，我想，他活得也未尝不好。
　　(共2016字)
---------[ 本帖最后由 木子李 于 2013-7-2 21:5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