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

菜　　地 　　开辟一片菜地，远非是一场力气活。你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与爱心，才能种得好。


　　我有这样的一块小小菜地。它曾是一块荒地，不起眼地躲在河滩的芦苇丛旁。许多年了，只是孤零零生长着许多的野草，无人问津。我花了整整一个礼拜，才将上面的杂草除尽。再是一个礼拜，翻土，暴晒，将一个个大大的土块敲碎，终于整理成一片土质松散的菜畦。种上辣椒茄子，又从别处移来几排韭菜，边上还栽了十棵西红柿。


　　大概是因为长年无人耕种，土质一直属于板结的自然状态，非常贫瘠。二十多天过去了，各色蔬菜依然显得非常枯黄，没有生机。我于是去集上买了一些复合肥，埋在离根不远处。没想到，第二天去看时，辣椒和茄子都莫名地死了几棵，这令我很是苦恼。拨起来一看，原来是肥料埋得过近，已经挨着根须了。后来打电话给母亲时，偶然说起此事，母亲说，如果兑水浇下去，或许会好一些。当然，最好的还是去找寻一些农家粪来，既环保又健康，我深以为是。好在，那剩下的菜似乎大有“秉承革命先烈之遗志”的决心，奋发图强，长得葱茏蓬勃起来。现在看来，我的菜地的确是像模像样了。


　　这大约要算是我生平第一次种菜了。以前在老家，虽跟着母亲一起下过菜地，却从未亲手种过。眼瞅着那些蔬菜一天天成长着，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成就感来。对于如我这般远离家乡的异乡人而言，能有这么一块菜地，实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我孤身一人，买菜花不了几个钱。之所以刻意去挖一块菜地，也并不是为了省些菜钱。生活需要调剂，工作之余，能有一分属于自己的土地翻弄播种，也是一种乐趣。


　　母亲说，种菜是件苦差事，比种庄稼要辛苦得多。她大约是担心我觉得辛苦，会半途而废。其实我是知道的，所谓十亩田一亩园，种菜人是非常辛苦的，每天需去菜地查看，是否生虫了，是否长草了，是否需要剪枝搭架了，非常琐碎。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琐碎活，修修剪剪间，时间过得飞快，工作时所受的压力与委屈也随之淡忘了。


　　不觉间，我的菜儿已经长得老高了，尤以西红柿为甚。一字儿排开，粗壮高大，让人爱得不行，我想也该是为它们增加肥力的时候了。于是从房东家借了一担粪桶，去附近公厕挑粪水浇园。这个过程虽然辛苦，却颇有情趣。一人一担一粪勺，歪歪扭扭地走在长满杂草的田间小路，直至来到我的菜地，淹没于芦苇丛中。虽然肩头火辣辣的疼，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这种原生态的耕种方式，总让我记起许多美好的回忆。


　　浇园回去，退还房东粪桶的时候，我听到对门的湖南女人在背后与人轻声嘀咕我：真不容易！年纪轻轻的一个人，还开荒种菜，八成日子过得相当拮据。


　　这话听着让人可笑，种不种菜与日子过得如何有什么关系呢？半亩小园，种花种菜种春风，这曾是多少文人墨客思之不得的美事啊！时至今日，那些城里人居高楼远地气，想要半分属于自己的土地也是不可得的事情。再者，勤俭节约历来是人之美德。所谓事无贵贱，看一个人是否可悲可怜，原也不在于他所做的事情所穿的衣物上。我记得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这么一段话：在英国，如果你在某处庄园门口见到一些穿着简朴、举止谦和的老头儿，千万别轻看了他们，没准那就是一位伯爵老爷。你所仰慕的那一大片庄园可能就是他的。他们穿着灯芯绒衣服，膝盖、屁股及胳臂肘处早已磨得灰白，可脸上却挂着慈祥的笑容。站在自己的庄园前，阳光洒在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从容、祥和且高贵。


　　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我的所谓种菜浇园，远不能与他们相比，但人类的情感都是相通的。我对土地的热爱、对精神情趣的向往总和他们是有共通之处吧？面对他人的妄自揣测，我原想解释两句，再细想想，又觉得可笑，于是，由她们说去。隔两日，照旧借了粪桶去挑粪浇园。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菜终于开花了。先是偶然发现一棵西红柿偷偷地绽开了一朵小黄花。我想，它大约是过于急切了，原本约好大家一起开的，可它等不及了，只得躲在宽大的叶片下悄悄绽放。于是乎，周围的花儿好像都不服气似的，你追我赶着，不过三两日的光景，我的菜园便变成了一片花园。


　　是的，蔬菜的花儿远不及玫瑰月季来得清香艳丽，可是它们的花儿不招摇不炫耀，不占枝头，只躲在叶缝间低头向着大地母亲，单等花落结果那一刻的到来，这一点，便胜却玫瑰月季无数。它们虽然开得极小极低，可细心人只要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就能见许多白的辣椒花、黄的西红柿花、紫的茄子花，朴实至极。在我的眼里，这时的小菜地也实在是可以当作花园来欣赏的。


　　那花且开着，而别的菜却已到了收获的季节。小青菜已足足有三寸高，韭菜更是割过一茬了。不多，加上几个鸡蛋，刚好炒出浅浅的一盘，但吃在嘴里的滋味，远非味觉享受那么简单。那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就算在顶极酒店里吃上一份饕餮盛宴也无法比拟的。


　　快乐总想找人分享，我于是又摘出许多的小青菜，送于邻居们。一篮子的小青菜，分于四家，那位湖南女人也得了一份。炒着来吃，只勉强够一盘子，若是用来烧汤，倒是够她吃上好几顿。乐得她逢人就夸：那小伙子真是不错，又客气又能干，自己辛辛苦苦种出那么点子菜，还送给我许多。


　　她说这话时，俨然已经忘了先前说过的话，我也无心提起。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得她几句好话，不在背后嘀咕我，我愿已足。过些时候，等到辣椒茄子西红柿都成熟了，我再送些给她，倒不知道她又会如何感恩涕零呢。几棵小青菜的功劳竟是如此之大，是我先前想不到的。


　　我站在菜地前，看着这片自己深情浇灌的土地，突然想起了罗兰•巴尔特的一句话来：我们得到的知识，来自大地的远多于书本。为人之道，岂非也如此？那一刻，这片土地在我眼中，竟远不止菜园花园那般简单了。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3-5-21 15: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