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高三

难忘高三
　一九九三年，我正在县第二中学上高三。 　　那时我穿一件白色的上印蓝色方块的确良衬衫。屁股上缝了圆圆的一块补丁的暗红色的条纹裤子。一双平底的只有在上课时才舍得穿的黑色布鞋。每逢周末回家，我都要换上那双结实却不大好看的黄球鞋。这是我认为对自己来说最好的衣服，当然这是一身不能和城里孩子相比较的衣服。可那时我丝毫没有觉得有一点寒酸。直到有一天，我的亲爱的的确良衬衫该死的老鼠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这个洞正好在左肩膀靠下的地方，心底才微微觉得有点不对劲。最让我难受的是，这个不大不小的洞还是没有逃过同学的眼睛。有一天，偏偏有个叫种会民的同学拍拍我的肩膀说：伙计，太寒酸了！他只是说说我还不会太在意，可是他说完后又轻轻的摇了摇头。直到今天我也不会忘记他同情而又鄙夷的眼神，那感觉不亚于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使我身心俱寒，满目悲凉。这家伙是个城里人，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虽然这样说，但对他们我心里一直都是挺羡慕的。我只是冲他一笑：不考上大学，我不会换这件衬衫！可回过头来一想，妈呀！这可是一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话。那时我不知道考上大学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家里很多童年的玩伴都早已不上学了，他们不都是过得很好么？每次回家，二毛和大胜都对我说，回家来吧，上什么狗屁高中，咱们一块贩地瓜，造镰刀，保准能挣钱！那时我分明看到了他们鼓鼓的口袋！他们肯定是挣到了不少的钱。哪像我，吃五毛钱一份的菜都舍不得！有时我便有点埋怨起父亲来，可我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那样的话只会招来父亲的一阵狂风暴雨似的吼叫。他只说他自己没上过几天学，已吃了大亏：“你只给我上完高中，考不上大学你给我回家种地就是了！”我想，你吃亏那都是你过去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可这样的话我是绝不敢说出口，我从很小的时侯起就不怕父亲，可我就是怕看到父亲难过的样子！上就上吧，我就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上着，直到悬悬乎乎的考上高中。至于考大学这件事，还从没走进过我的思想。再说，想有什么用？凭我，真的能考上大学吗？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到是认认真真的把上大学这件事思考了一整夜。 　　那一年，我的脑海中不停的闪现过两位女同学，记得那时我是一刻也没有停的在想她们，那到不是什么非份之想，就是觉得她们有特别的地方，脑海中老是晃动着她们的影子。后来想明白了，那不过是青春年少时的两次不成熟的单相思，而且是自己患上神经衰弱后的单想思！ 　　至于如何患上神经衰弱，我后来才想起是因为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天早上，刚下晨读，还没来得及换上黄球鞋的我，便慌慌张张的跟着五叔回了家。“你哥疯了”！大娘把我拉到一边仿佛要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我能做些什么，我只是呆呆的看着哥哥用一把小铁锒头把家里所有的玻璃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把碎玻璃、针头线脑、螺丝帽、小石子等东西装了满满一碗，然后一本正经的拿过水瓶到上水，再把水瓶扔向在一旁惊恐万状的母亲。被沸水烫着的母亲显然已全身麻木了，已没有丝毫感觉的母亲只是站在那里发着抖，然后身体筛了康似的瘫软在门前。我也只是远远的看着这从来没发生过的一切，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父亲蹲在灶门前，把头深深的埋进了两腿之间！我不知道这个时侯回来的我又能帮父亲做些什么！可我又分明看到了父亲万分难过的样子！我的心便又惶恐不安起来。不能再这样让他一点点敲下去，这样敲下去，非把这个家敲烂，把我的心敲碎不可！父亲在最后一刻下定了决心，把烟头扔在脚底下用劲一拧，接着哥哥便被五花大绑塞进了车里。哥哥体壮如牛，还练过武术，心目中的哥哥两三个人也偎不了他的身。如果平日里别人欺负我，他只要一出面，他们必定会作鸟兽散。哥哥是我的童年的靠山，心中的依靠！可我亲爱的哥哥还是被他们硬生生的塞进了车里！至到今天我还犹记哥哥凄惨的叫声，可那时我竟帮不上他一点忙！直到后来哥哥病好回家后我都不敢正视哥哥的眼睛！哥哥肯定是受到了刺激，有人说是花痴，也有人说是遗传了母亲祖上的“疯子因素”。因为二姨年轻时就一个人跳进深水井里，呆了好几夜，说是那里有王母娘娘作伴，好玩得很！只有四婶把我一个人拉到一边：别管这些，好好上你的学，你爹也就指望你了。指望我？指望我什么？我的心猛的一紧，家里没人，也没有时间去搭理我，我显得很孤单，仿佛不是家中一员似的。直到哥哥走的第二天，正往炉灶里添柴的父亲才把我喊到身边：你看看这个家吧，我快要撑不住了，你看看自己能不能努努力，哪怕考上个中专什么的，好混口吃的！从来不要求我考大学的父亲突然间向我提出了新的要求！我只觉得自己的肩膀猛的往下一沉，仿佛添了千斤重担！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一向坚强的父亲在用手抹眼泪！我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我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难到父亲把我叫回家就为了给我说这些？我只是不停地把一些柴禾轻轻的放到父亲的手里………是什么让我下定了求学的决心？是家中的变故，还是父亲流泪的伤悲给了我醍醐灌顶的一课？更有后来我的神经衰弱和臆想症，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疯病”遗传因素在作怪，这些我都不止一次的想过，当然我考上大学后也没再有过神经衰弱和什么精神病！ 　　考大学，考大学有那么容易么？回校后的我真的感觉到了一点活着的艰难，因为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我有了考学的任务！哥哥姐姐们为什么不去考大学？狗胜二毛他们为什么不去考大学？那么多比我聪明得多的孩子们为什么不去考大学？大学，那是一般人能想的么？考大学肯定不是件容易事！那天，我翻来覆去的想这个问题，一夜都没有睡觉。 　　我单相思的第一个女孩，是坐在我前排的留着非常好看的短发的俞小鸥。是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父亲是国棉二厂的职工。她长的白白净净，一件白色的短袖衫配上海军蓝镶白色条纹的短裙子，很漂亮！她那双不穿袜子的脚更是修剪得非常整齐，而且配的是乳白色的凉鞋！我曾暗地里不止一次估过这双凉鞋的价钱，它绝对够买我这个乡下孩子一身的行头！她的个子不高，可小腿修长，上面有一层淡淡的绒毛，叫我看了还想看，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些秘密是在我偶然的一次弯腰拾铅笔的时侯才突然间发现的。那一次我好久都没有直起身来，直到看到她雪白的大腿！那是一道我从没有见过的白光，刺得我两眼有些模糊……同桌等得有些不耐烦时才用手拍了拍我的屁股：干吗呢，伙计？此时，我发现俞小鸥猛的转过身来，忙不迭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觉得眼前还晃动着一片白，那是俞小鸥好看的大腿！雪一样可比雪要好看得多的大腿！让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浑身舒服的感觉。我坐在座位上，飞快的把头转了一圈，我断定，全班同学谁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感觉，这是一个绝对属于我个人的秘密！我不由得为自己的独特发现而暗暗高兴起来！俞小鸥及她的雪白的大腿一下子象个鼓足了气的气球一样充满了我的小脑袋．．．．．于是我便不停的寻找弯腰到桌底的机会。那一段时间，我没法不想俞小鸥。我觉得自己有一万个理由去想俞小鸥，至少为了那令我眩晕不已的“雪白”，我必须去想俞小鸥！她那微微上扬的嘴唇、乌黑的大眼睛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小潭，令我魂不守舍！尽管俞小鸥长并不是很漂亮！就这样，上课的时侯盯着俞小鸥，下课的时侯连厕所也顾不上去也想着俞小鸥，在宿舍里吃着咸菜喝着白开水也满脑子俞小鸥的影子，那感觉不再水是咸菜凉白开，而是绝对的猪肉钝粉条的感觉！直到有一天觉得再怎么想下去人家也不会知道呀！于是我就在校门口花了二元钱买了一个漂亮的镶有大白兔的铅笔刀，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那时侯的两元钱可是我两天的菜金呀！可为了亲爱的俞小鸥，我只好咬咬牙了！为了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俞小鸥表达我对她的好感，我可是费了不小的劲，两三天也没上好课。机会终于来了，那天上体育课，俞小鸥穿了一双白色的只有城里孩子才有的运动鞋，可她从不做什么体育活动，只是偶尔蹦两下，然后不是静静的坐着就是站在树荫下，像一只高傲孤独的小鹿。这于众不同的性格更加增加了我对她的好感。那一刻，我的口袋里的大白兔早已被攥得湿漉漉的，我赶忙趁别人不注意的档儿快步走到她站的树荫下。只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想好的话全忘得一干二净。慌乱中只说了一句：你喜欢大白兔吗？送给你吧！我心中紧张得一阵乱跳，脸也一定成了紫红色。后来同桌才告诉我，那天有好几个同学都看到了我送给俞小鸥大白兔。还好，俞小鸥接过大白兔就直接装进了口袋里，要是一下子给扔到地上，我也真不知道自己会羞到什么地步！谢天谢地，俞小鸥算是给足了我面子，虽然那只大白兔第二天一早就静静的躺在了我的课桌上。我心里还是挺感激俞小鸥。同桌问我：你为什么送给她铅笔刀？我静下心来想了好大一会儿才回他说：不知道。我把铅笔刀直接拿回了睡觉的地方，后来就渐渐的忘记了它曾经带给我的那点无奈和酸楚，俞小鸥对铅笔刀的返还不亚于给我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击灭了我青春澎湃无比的激情！后来才发现俞小鸥的铅笔盒里有两只我从没见过的比我那只大白兔更漂亮的铅笔刀…….再到后来才知道人家俞小鸥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想来，就算人家俞小鸥对我有那感觉我又能怎样，那时的我一脸苦菜相，衬衫左肩膀还下有一个寒酸无比的小洞……我有资格和可爱的小鸥去谈情说爱吗？她能和我一起走过校园那长长的林荫道吗？就像衣着光鲜的城里孩子，轻轻的挽起她温软无骨的小手……这可是我做梦都想的事情！可梦中的俞小鸥从来都没有以完整的面目出现过，她总是被切割得支离破碎，雪白的大腿、上翘的嘴唇、大大的眼睛，再不就是干干净净的双脚，它们总是轮翻出现在我的梦里。可在梦中我始终看不到她美丽的身影，更不用说握住她的小手了！这真是一件让我伤心而又难过的事情！梦中的俞小鸥离我越来越远，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不能再想俞小鸥了，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那一次班主任老师说谁是城里户口的同学请举手时，俞小鸥一下子就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并且把手高高的举过了头顶。“城里户口”，这个另人无比羡慕的名词一下子在我和俞小鸥之间划了一道我无法逾越的鸿沟，我的心思迅速从想了多日的俞小鸥身上撤了回来！更有一个原因是想俞小鸥的那段时间我回了一趟家，父亲在灶台前给我说的那些话，让我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不再想俞小鸥。不只是因为俞小鸥已经离我很遥远很遥远，而是我必须得学习学习，像父亲说的那样，也好为了今后的生活！可从家里回来以后，我发现我的脑海中已不可能不想女人了，绝对不能！那就边学习边想女人吧！俞小鸥不能再想，可至少得找一个爱学习的女孩子，那样可能对我的学习会有些帮助，至少也能让父亲宽宽心了。 　　于是成晓娥就出现在我的目光里。她就在我后面的一排，成晓娥是个有点儿爱学习的女孩子，这样我就为自己没办法不想女人找了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不知从哪一个时刻起，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过的成晓娥在我的眼里突然间变得漂亮起来，她是个农村女孩，夏天从来不穿裙子之类的什么东西。秋天长穿一件黄色的夹克衫，她的头发要比小鸥的长些，不过也是剪发头。她的脸圆圆的，低下头时，头发几乎遮住她脸的全部，只露出长长的睫毛，十分好看。这样我把自己的心思从小鸥转到成晓娥身上只用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我一转身就能看到成晓娥长长的睫毛，她一般都是低着头学习，只要我一转身，她就能觉察到，然后我就能看到她完整的脸。闻到她的气息。与俞小鸥不同的是，她的身上老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时间长了，我看清楚了。她不如俞小鸥漂亮，比起小鸥来，她仿佛就是缺了点什么似的。可现时我也只能想成晓娥了！这样，白天想成晓娥，晚上她就在我的梦里出现，我惊奇而又高兴的发现，梦中的成晓娥离我总是很近，我能清楚的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圆圆的屁股…..而且，每次从梦中的我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有好几次从梦中醒来，觉得床单上湿漉漉的一大片，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气味……后来我才逐渐察觉，是成晓娥，这个农村女孩在不知不觉中已把我一下子拉入了成人的行列。 　　成晓娥爱学习，想成晓娥就必须得好好学习，于是我把铺盖一卷住进了离学校不远的二伯家，二伯给了我一间小屋，临时安上了灯泡，这样一来，无论学习到什么时间也没人管我了，而且白天我可以志心致志的想成晓娥，看成晓娥。晚上就可以加班加点的学习。我给自己规定好每天必须得学到12：30分，不然绝不上床睡觉。直到有一天，高考前摸底考试一塌糊涂，不光没进入前十名，而且还被校医指出：你已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已经很长时间了。那时成晓娥也因谈恋爱夜不归宿被学校除了名，留下一桌子的书再也没有回来过。 　　成晓娥一直在谈恋爱，这事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她当然不是和我谈恋爱喽！自己还胡思乱想了人家好长时间，人家压根儿没把咱当盘菜。一想到这，除了心里稍微有点难过，我还有点怨恨她。 　　成晓娥从高二的时侯起就在谈恋爱，她的男朋友是一个又黑又壮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家伙，记得晚自习他来找过她几次，那是我还以为是她家里什么人。后来听说他原来是高三五班的班长，因为纠集一帮体育生和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更让我有点生气的是，这个家伙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和成晓娥已过了很长的夫妻生活了。怪不得成晓娥老是眼圈黑黑的，成天个低着头走路，我恨就恨自己就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呢，还以为人家农村女孩就是有点害羞，怎么就没看出来成晓娥是一个正在谈恋爱的女孩呢！ 　　成晓娥是一个十分招人喜欢的女孩子，要不她的络腮胡子男朋友怎么会纠集了一大帮人和他的情敌决斗，而且还负了伤呢？络腮胡子用流血的代价换来了和成晓娥的短暂相守。对他，我除了羡慕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敬佩之情。 　　成晓娥走了，望着她留下的一桌子书，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成晓娥一走，我觉得再没人可想了，于是她那长长的睫毛就被我暂时保存在模糊的记忆里。成晓娥走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缓过劲来，可俞小鸥还在我的眼前不停的来回晃悠。就这样，在边晃悠边学习的档儿，我的高中生活就慢慢的拉上了厚重的帷幕。 　　后来，我考上了省内的一所普通高等院校，俞小鸥也自费进入了一所高中中专继续深造。刚上大学的那会，我立马给她寄去了一封对她表示好感的信和她向我索要的邮票。她也给我寄了照片来，只不过时至深秋，她已穿上了一身牛仔套装。我看着照片上的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真的是跟我班上现在的女同学没有什么两样。 　　我给俞小鸥去了一封信，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