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砍篾忙

苏忠伟
秋天是多雨的季节，在我干过的活计中，要数砍篾子最忙。 我的老家地处点苍山西坡脚下，人们祖祖辈辈都与山竹打交道，干着砍篾子为生的活计，上苍山砍篾子，成为每个男人必会的农活。 在点苍山的密林中，生长着大量的野生竹子，叫山竹。按其质地与用途，分为水竹、高节竹与雪竹三个品种，是人们编制背笼、篮子和粪箕等生产生活工具的重要材料。用山竹篾子编的用具要比茈竹篾具结实耐用得多。水竹生于海拔二千四百米到二千八百米地区，表面光滑而柔韧，节小易剥皮，是编篾具的最优质材料，村民们最爱用；高节竹长在二千八百米到三千米的地区，介于水竹与雪竹之间，因节子高突而得名，质地坚硬且很重，人们也用其篾编用具；生在三千米以上地区的是雪竹，因长于积雪地带且竹子表面有一层白粉而得名。雪竹质脆易折断，剖成篾子困难，一般用作扎楼的垫竹与冲墙时入土的墙筋竹或砍取其上段扎笤帚。 初次上苍山砍篾子，是在我八岁时。那年深冬的一天，我随父亲到一个叫“大横路”的地方砍篾子。这次其实是只与父亲作伴。到了干活地点，脚手已经被冻僵，活动很不灵便，小孩子不如大人耐得住冷。父亲看到我冷得受不了了，就将火生起来，待脚手稍烘热了一点，父亲便进入树林中砍竹子去了，叫我在火边向火。砍到一些竹子后，我试帮着将竹子抱到路边，父亲要将竹子剖成篾子。一根竹子留取六尺长，再剖成四片，叫“四丫篾”，再将皮层剖下，就是能编篾器的软篾。 树林中鸟叫声不断，有画眉、阳雀与金白阳，有一种鸟的叫声是“絮絮柳柳——絮絮柳柳……”，父亲说：这种鸟不停地叫时，是要下雨了，这是“叫雨雀”。上苍山砍竹子最怕遇到下雨天气。剖竹时，先用砍刀将竹子的根端砍开十字形的裂口，再用剖竹工具将竹子打成四片。砍篾人把这个用两段一尺多长的竹子外加一个篾圈编成的工具叫“竹劳工”或“竹老特”。 五十根竹子剖成二百纰篾子分为一把，篾子剖好后，要用软篾扎成小把，，最后将小把扎成大捆，叫“挑子”，插一根木棒拖回家，木棒就叫打狼棒。回家的路上，我拖着四百纰篾子，还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次过后，我学会了砍篾子，到读初中时，随着年龄与力气的增大，已经能独自一人上山砍篾子了。那时还是生产队时期，我读书后，正值生产队社员砍篾子的高峰期，砍回的篾子交给队里，一千篾子记十二分公分，给两毛钱的生活补助，一个强劳动力一天能砍到一千到两千四百纰篾子，很多大人都会带上孩子上山。 后来队上不组织社员砍篾子了，砍到的篾子能自己卖，得到的钱成为维持生计的经济来源。生产队散伙后，我已经是中学生，这时，村里的同伴与同学就会相约上苍山砍篾子，目的是苦挣读书的学杂费与补贴家用，当时有一句话叫“勤工俭学”，作为一名中学生，我们十分欣赏此话并竭力实行。孩子们形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规定：每到寒暑假，都要上山砍篾子，做到风霜雨雪无阻。 父母常说：秋天的雨是在树叶子上的。我们的感觉是秋雨说来就来。出门下雨到回家雨不停是家常便饭，这样，整天都是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山林里干活。泥滑路烂，又是坡路，在林里路上跌倒是常有之事，不过好在小孩身体很灵巧，跌上一跤一般都会没事。在深山老林中，当一股浓雾压过来时，雨便唰唰地下起来，使得干活难度增加，为了完成心目中定下的劳动量，无论雨下得多大，我们都不会停下来，而且心里还有一种战天斗地的自豪感，有时还唱起山歌或电影歌曲。为了节约也为防止跌倒受伤，雨天上苍山砍篾子，我是不穿鞋子的，经过长期的磨炼，至今我仍能坚持。 水竹篾子的边缘是锯齿状的，很锋利，一不小心便会划伤手脚，只有到了十分熟练的程度，才会少受伤。上山爬坡，由于走得很急，就会出汗，遇到下雨，汗水与雨水混在一起，从额上流下来，进入眼里是淹痛，流入口中是咸涩的味道。冬天的忙，原因是白天日子很短，劳动量又很大，总感到时间不够用，多是在鸡叫时起来做早饭，天亮时就出门上山，要到天黑后才能赶到家。如果到太阳落山时分还未能下山，是摸不着路回家的，因此无论如何要赶太阳未落时踏上返家之路，那时农村人用不起手表，山上干活是凭太阳在天空的位置来决定下山的时间，何时下山与回到家，总是凭经验估算得很准。秋天之忙，原因则是多雨对干活速度的影响，由于全身被雨水淋湿，行动不灵便，又很危险。有太阳的时候好办，如果是不见太阳的阴雨天，就只能看天色估计下山返回的时间。 点苍山山高坡陡箐深，地势险要，山路十分难走。研臼山、轿顶山、胡广坟、鸭子箐、黄草坝、大堆子、老黑林、干塘子、打雀山哑口、花树林、羊鼻子岭岗等地，都是我们经常砍篾子的场所。在黄草坝深处的一个大石岩下，有一个叫挖滑石处的地名，这是明代人造纸的遗址，烧石灰的土窑与浸泡纸原料（山竹、野构皮）的土坑清晰可见，旁边有一块平块，上面长着密集的地黄泡等植物，成为我们砍篾子的“篾场”。此处地处水竹与高节竹的接合地带，竹林很密，一群孩子一找到这里，一干就是五六天。左右两边是小山箐，雨季是丰水期，雪白的流水哗哗向着家乡方向流去，秋绵绵地下着，一阵接一阵，沙沙作响，水声与雨声交织，构成了大自然最美妙的音符。孩子们高兴起来，唱着平时爱唱的歌，不时还传来鸟语，淋雨的湿冷与干活的劳累也消失了。 砍雪竹时，我们要到到打雀山哑口，这里是密集的雪竹林，因为雪竹是山竹中最轻的竹子，到我砍篾子熟练时，一能天砍到三千二百纰篾子。这是最远的地方，剖竹地点就选在山梁上的路边，遇到雨大风急的天气，让人冷得发抖，这个位置好观看太阳在天空的位置，决定下山时间。从黄草坝到胡广坟，要经过一个行程半个小时的大森林，这是一个抬头不见天的深山密林，天黑前必须经过这里，否则会摸不着路。在雀山哑口砍篾子，连带去的晌午都大赶不上吃，常忙得饿着肚皮回家，经常是边剖篾子，迅速地抓起粑粑啃上一口，又忙于手中之活。还要不时抬头看太阳，恐怕天黑了还下不了山。干活过程中，人们总是相互提醒催促：抓紧时间！回家的路上，身上拖着上百斤重的沉重篾捆，是用小跑的速度走路。 中学六年的每个假期，我都是在这样忙碌紧张的劳动中度过。一个假期的劳动成果，足以供自己上学读书。到结束砍篾子劳动时，我能拉得动三千二百纰篾子了，成为乡亲们公认的砍篾能手，先后经历了十五年的砍篾子劳动，我也从童年长成了成年人。经过长期的艰苦劳动锻炼，也收获了结实健壮的身休、勤劳朴实的品格与能吃苦耐劳的农家子弟本色及善良仁慈等宝贵的精神财富。感谢苍山，感谢山竹，感谢劳动。
二0一三年八月
---------[ 本帖最后由 苏忠伟 于 2013-8-8 11: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