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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受伤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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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电动车撞了,没敢跟叶子说。就像小时候在外面疯跑时有点磕碰,有时候回家也不跟娘说。娘脾气大,会扯着嗓子批评,不像父亲那么宠我。叶子对天天是有耐心的,但对我的脾气跟我娘差不多。我确信叶子不如我娘那么爱我,不确定的是,我爱她是否也不如爱娘。在娘查出癌症晚期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深爱着她的,后来我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深。我终于还是没有舍得上海那几千块钱的收入,回老家去陪她。她走的时候,我只来得及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她是等到我回去才走的,我说:“娘,我回来了。”她说:“回来了好。”说话的时候,她嘴里有血沫子,医生不让我靠她太近,我头靠着她的胳膊,想着,如果她能把我带走,也挺好。

跟现在懒得动弹不同,我小时候比较调皮,也就没少受伤。跟大姑家表哥一起玩磨盘,手指头给压了,这事儿是听娘说的,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大拇指那儿真有一个疤痕。有印象的是,小时候嘴馋,看到邻居家新鲜的玉米秆儿,哭喊着让奶奶去拿来吃。奶奶没办法,只好去拿,我心急,也迈着小短腿跟着过去了。腿确实太短,绊倒了挡在门口的一块石板,把短腿给砸骨折了,也就更短了。娘为此生奶奶的气,奶奶也很是自责,我自己倒是没当回事儿,照旧还是馋,直到今天。当年受伤的是哪条腿不记得了,这次被撞的是右腿,撞我的是一位饿了么的快递小哥。不全怪他,我自己也不够小心。我俩对视了几秒钟,都没说话,各自走了。

中小学时受过什么伤我都忘了,只记得当年住校,娘和大大隔三岔五来给我送肉包子和肥肠。那时候他们也不知道,看着挺老实一孩子,长大后怎么就成了白眼狼。更让我难受的是,他们一直到去世都觉得我不错。能记得的受伤是在高中,从教学楼三楼的教室往下跑,最后一段台阶踩空了,一骨碌到底。幸运的是头和内脏都没事儿,骨头也没断,就是脚崴了,肿得像个球。那时候住校,每天从宿舍单脚跳到教学楼,一个月就好了。有点不方便,但并没有觉得苦,毕竟每天早上不用跟同学们一起去操场跑圈了,可以多躺个十几分钟。我受伤都没耽误什么事儿,不像哥哥。他考高中的时候,体育考试前一周,跟娘一起下地干活,推独轮车脚受伤了,没能考上一中。为这事儿他颇是记恨了娘一阵子,后来只好复读了一年,才又考进去。

大学四年,我就受过一次伤,因为吃饺子。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跟宿舍老三一起去校门口那家饺子馆。那家店性价比很高,我几乎每一两周就去一次,同宿舍的老二老三轮流陪我。我们就只是吃饺子,偶尔来盘花生米。我会吃很多蒜瓣或者蒜泥,他俩一个浙江的一个江苏的,都不吃。那天是老三走前头,我拉开玻璃门进去的时候,身后一股风吹来,玻璃门就在我身后碎了。碎玻璃插进左小腿里,血当时就流满了鞋子,溢了出来。我俩都慌了,赶紧叫车去了最近的一家小医院。或许称为诊所更合适,但当时只顾着近了,没想太多。我还记得双氧水灌进伤口带着血又流出来的样子,站边上的老三也看见了,然后他晕倒了,医护又忙活着救他。

碎玻璃取出了很多,伤口太深,不能缝,经常要去换药。上课,就靠同班同学自行车驼过去,然后轮流背我到教室。来自济南的老五是主力,跟我只有1米7的个头不同,他是真正的山东大汉。只是1米8几的大个子,打一手好篮球,心却很娘。他结婚的时候,度蜜月的选择,是带着媳妇把我们同宿舍哥几个都拜访了一遍,除了失联的郑州老大。他们两口子先去了宁波,然后带着宁波老三一起到上海来找我和老二。更早前,他们还去重庆看了老六。老六我毕业后就没怎么见过了,不像老五,他跟媳妇上次去浙江开会,还特意拐到上海来看看我。前几年有一个晚上,10点了吧,他打电话过来。我以为有什么事儿,他在那边哭着说:“刚知道你父母去世了……”我心说“都死多少年了”,却还是陪着那头明显喝多了的他扯了半个小时。扯完了,他没事儿去睡了,我难受半天。

到上海后还算平安,除了有一次结石去医院,也就是前些年开始每月去拿点降压药。大概十年前吧,又去医院开了一次刀。是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感觉腿疼。一开始没当回事儿,后来一跑就疼,才去中山医院拍了片子。医生问我:“你最近受过伤吗?”我那阵子挺伤心的,但身体确实没受伤。最后我俩才整明白,是当年小诊所处理碎玻璃没弄干净,落了一块在我腿里。那块玻璃有两节手指那么长,三角形,神奇的是,我一直没觉得有任何不舒服。那七八年里,它就一直住在里面,跟我的免疫系统相安无事。取出来,医生给我看,笑着问我:“拿回去留个纪念?”我说:“算了。”然后,一个人打车回去出租屋。房东阿姨知道了,给我烧了一大碗猪蹄。

再受伤就是在巴西了,是去圣保罗参加一个展会。到圣保罗的第一天下午,我就把左脚给崴了。当时跟同事刚从一个大超市出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坐出租车。车停在路边,天知道为什么,我上车时踩空了。当时就听到“咔吧”一声,疼倒不是很疼,回了酒店自己也知道赶紧冰敷。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效果还行,几乎没肿。但正是因为不怎么疼也没肿,就没当回事,从巴西回来才去医院。第一次拍X光片,医生说骨头没断,吃药少走路就行。我放心了,继续出差,还陪岳父母和叶子天天去爬长城。知道这样不好,但全家人第一次出去玩,总觉得不陪着不合适。等再去医院拍核磁的时候,就骨折了,前后折腾一年才好。终归也40了,同是崴脚,但恢复力跟高中时候不可同日而语。

那阵子好在天天还没上学,叶子每天开车送我去上班,下班则是同事开车送回来。教训很是惨痛,本想着吃一堑长一智的,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但这次还是大意了。昨天去的仍然是华东医院,就是上次给我治疗左脚的地方。开的还是同样的膏药,护士提醒我注意事项的时候,我对答如流,她很开心,多给了我一卷胶带,算是鼓励回头客。我没敢跟叶子说被车撞的事儿,只说是去医院配药。但回家后,被岳母发现了。她问我:“你身上贴膏药了?”也是,那么大的膏药味儿,哪儿瞒得住?好在医生说了,这次很轻,有个五六天就好了。

这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受伤,不知道下一次会是在哪一年哪个地方。如今人去后都是要火化了,不像过去埋到土里,腐化出完整的骨骼。多年以后,考古的人挖出来,细数着一处处伤痕,揣测着曾经的过往。天知道,他们猜到的,跟当年发生的事儿是否一样。不过,谁会去对一个普通人考古呢?一个普通人身上发生的事儿,并不重要。

河蚌赌徒 2021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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