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在今夜的雨中

归隐，在今夜的雨中 肖娴
烟火尘世，岁月静好。 有许多次，我在文章里引用过“烟火尘世”这个词语，我喜欢着这个尘世里的“烟火”二字。当“烟火”这两个字眼在我的笔底流出，我会感到我对食物空前绝后的渴望。同时也因此会感到生活在“烟火”中的安暖、生命在“烟火”中的明亮。
烟火尘世我们都是平凡的人，因为平凡我们同时也拥有了可以时不时去尽情挥霍一下的时间。去为一朵花驻足、为一朵云流连、为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伤怀。如是生命在花香中、在云影下、在秋风里才展露出它的最原生态的本真气息。
此时秋雨敲打着窗户，我在键盘上敲下:“今夜的雨中，小蛇，你是否还活在那一座山中”？其实我清楚地知道经过一次车轮的碾压，你早就命丧黄泉，如果不是也是命在旦夕。谁来救你小蛇？我在脑海里搜寻着我所看过的所有关于蛇的神话故事，力求你生命在这个烟火尘世里，来一场神话中的复生。于我也只能用清凉的文字，让你的生命在我的笔底演绎一次重生。这样，也许才不会辜负我一向自誉为善良的心念。
那是盛夏已去，浅秋初来的时光。有朋自远方来，欢愉高兴是当然的，但我生活的这个地方没有名胜古迹可寻，唯有原生态好山好水可以为朋友洗尘。当然接风的除了家乡特色菜，还有家乡出产的美酒助兴。酒饱饭足，我们便带着朋友去了月亮峡。月亮峡是我所在的这座县城，自然风光中的一处盛景，朋友也是慕着月亮峡的景色而来，所以一路上也是一拍即合、心有默契的欢喜。
月亮峡是一条幽深的峡谷，在这条幽谷里，有许多自然景观。蝴蝶谷便是其中一个亮点，我们便直接去了蝴蝶谷，我素来喜欢望文生义，这蝴蝶谷让我联想到有关蝴蝶的神话、一如蝴蝶般好看的女子、同时我也想到了爱情。
可惜蝴蝶谷却只担着虚名，这里并没有我们想象中数以万计的蝴蝶，在幽谷中翩翩起舞的壮观景象。谷中的蝶，像是随着春天的花朵一起归隐到了某一个地方，只剩下三三两两迷恋着这一方山水的蝴蝶，在峡谷里有些寂寞地飞着。
有一对蝴蝶从我们眼前，绿得像碧玉一样的水面蹁跹而去。只有一只黑翅膀上有着蓝色花纹的蝴蝶在峡谷里环形似地飞着，像在寻找着什么。它的色泽即使在春天群集的蝴蝶中，也是不多见的一种别样的绚烂。
我突然想起刘亦菲主演的电影《夜孔雀》中，贯穿整部电影的就是这样的一只蝴蝶。片中借刘亦菲饰演的法国留学生埃尔莎之口，道出了这种蝶的前身是一只白色的蚕茧，因食一种叫臭椿树的叶子而化蛹成蝶。被誉为“夜孔雀”。所以当那只蝶飞远之后，我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河谷两岸的丛林里，我想象着在这万顷碧波中，那一株是滋养过夜孔雀破茧而出的臭椿树呢？
这种极端的生命哲学，在我想来是多么的诡秘。一只蝴蝶的破茧而出，是不是生命先要在污浊中遭遇一劫磨难，最后的破茧而出才能催生出生命的绚烂。
因为朋友还想去寻访这条峡谷里的另一处景观，我们并没有打算在蝴蝶谷久留。可惜那天的天气也似和我们欢愉的心情，有意地背道而驰，我们刚到蝴蝶谷不久，雨便紧跟着来了，秋天的雨下得任性而又冷寂。我们“不亦悦乎”的心情也被突来的秋雨浇灭了一半。好在幽谷中，人如蝶一般皆是过客，唯有山水是恒久的。明年的春天再于这谷中重缝，也许就是最好的机缘了。
所以我们虽有些扫兴，却并无遗憾。车子离开峡谷向着县城的方向驶去。刚刚出了蝴蝶谷没多久，司机便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车子紧靠着月亮河右边的峡谷猛地停了下来。在车身随之而来的颠簸中，我隔着车窗玻璃率先看见了那条蛇，它通身翠绿，大约不足两尺的长度，像一条S形的草绳，一动不动地趴在紧靠着月亮河左边的公路上。
我一声惊呼，车上的其他人同时都发现了那条蛇。虽然是隔着车窗玻璃，我们的心里多少还是受到了惊吓。在我所见过的动物里，我最害怕的就是蛇了。尽管我们许多人都没有被它伤害过，但它很早就被人类所赋予的“毒蛇”的恶名，却从我们一出生就已在我们的大脑里投下了阴影。后来我也从一些民间的史料上得知，在蛇的族类中不乏灵蛇、善蛇，但几千年来留存在人类脑海中，对蛇根深蒂固的认知，却是我像许多人一样对蛇，历来都是望而生畏、退避三舍的。
朋友中有一位在城市里生活的女作家，没见过野生的蛇，司机便把车子向后退了一段，紧靠着山崖我们终于看清了，这是一条受伤的小蛇，在它翠绿的腹部有着一片鲜红的血迹，那红惊艳地像一片玫瑰的花瓣，紧贴着它翠绿的腹部，我不觉心里猛地抽疼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无言的悲悯。
尽管它是一条蛇，但它同时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当我生命深处最本能的怜悯，闪电般在我心头掠过的一瞬，一辆卡车突然迎面飞驰而来，毫无意识地一下子从小蛇的上半身碾了过去，一时间我们五个人都被突然而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小蛇在雨水中翻滚、扭曲、挣扎，鲜血像一条绝望的红线又一次在它翠绿的身体上印染开来。时间仿佛被凝固住了，一瞬间我脑海里涌出了造化、宿命，这些暗含着禅意的词语，难道是一条蛇命里躲也躲不过的定数？
车子启动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经过痛苦挣扎之后，它像一株在春天里被人用厉斧突然扼杀的树，笔直地躺在冷雨里，它身上花瓣一样惊艳的血迹，像是谁的手挂在它树身上平安符。抑或它更像是一个从唐诗宋词里误入这个网络时代的男子，刚刚进入弱冠之年的他一如我等，喜山水、爱出游，且写得一手好诗文。一袭的翠绿色长袍，羽扇纶巾。潇洒自不必说，轩昂却是他的风骨。
这一日他乘兴出游，不知道那一根神经被烟火尘世里所谓的江湖所吸引，像这条峡谷里的河水一样温良的他，又怎能料得到呢，江湖厉来多险恶，别人从暗处射来的箭，并未指向他却无意中接二连三地伤到了他。这一伤就是重创。
谁是他生命垂危之时挺身相救的人？今夜这条峡谷中可否有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那个落在凡间叫素素的女子。如果没有，那就许我把那只在蝴蝶谷见到的，被叫做“夜孔雀”的蝶，想象成那个叫素素的好女子。今天的雨中，一种无形的感应驱使着她，使她飞到了他遇难的河边。奄奄一息的他被她格外怜惜地放进那只，盖着一方青花瓷土布的竹篮里，带到她住的一处茅屋，秋日的蝴蝶谷遍地的草都有药性。
她采草药、收集百草尖上的朝露为他疗伤，也像素素那样喂他生肉。月余之后他终于逃出了生命中的劫难。江湖上他曾经来过，但以后和未来都不会有他的踪迹，他选择了归隐。带着我笔底夜孔雀幻化成的那个叫素素的女子，在蝴蝶谷或者离月亮峡更远的一处清幽之境，种十里春树、在春树的旁边栽十里毛竹，她和他在各自的林子里结草为庐。他们之间也许不为爱情，只为一种生死相依的缘分，相互取暖、各自清修……至此，一条小蛇的生命，便在我的笔底有了一个好的归属。
今夜，尘世的烟火已变成了无数的灯光，灯光照耀着夜雨中的江湖，江湖上我和我的朋友又来到了那天我们相聚过的，一个叫“码头故事”的火锅城。我们喝茶斗酒、也学古人的样子吟诗助兴。
江湖上唯独一条翠绿的小蛇已经归隐，那样的结局也是我们好多人一心向往的佳境，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权且写下这篇清凉的文字，就当是为它饯行的长诗，交给秋夜的雨声为它一路朗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