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地名:之七平房
2021-12-23抒情散文夏冰
那些地名,曾经鲜活在我的生活里。我的嘴巴念叨它们,我的耳朵听到它们,我的眼睛看到它们,它们就像是我们家的家庭成员,它们的名字,在我们眼里,就是家人的小名一样,亲切,有味道。七平房就是其中之一。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我没想到,一旦铺开笔,那些曾……
那些地名,曾经鲜活在我的生活里。我的嘴巴念叨它们,我的耳朵听到它们,我的眼睛看到它们,它们就像是我们家的家庭成员,它们的名字,在我们眼里,就是家人的小名一样,亲切,有味道。
七平房就是其中之一。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我没想到,一旦铺开笔,那些曾经就呼啦啦涌来。40多年过去,它们没有丝毫改变,还好好地在那里等着我。
七平房是一个点。想到它,我就想到姥姥,想到姥姥在太原那所宿舍。你看到了,提起这所宿舍,我说是姥姥那所宿舍。这个请你理解。其实应该叫石英厂宿舍,我愿意说是姥姥的宿舍。尽管上班的是姥爷,是舅舅们,姥姥只是在家里做家务活,只是管住我,不让我这个小家伙惹事,出麻烦。这样说我心里十分舒服。我无法想象没有姥姥的样子。如果没有姥姥,这所宿舍就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宿舍了。
宿舍是一排一排的平房,面南背北,东西分列。姥姥家的居于南数第一排西列东头第一家。从东往西,依次是,小厨房,姥姥姥爷小舅舅和我的房间,也是这所房子的主间;外间,充当了大舅的卧室,也是全家人进出房子的通道。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从小厨房的小门那里进出,不过一般情况下,大家还是不约而同走外间。我也喜欢走外间。小厨房本来狭小,又有锅灶,还堆满了杂物,还阴暗,没有必须进去做的事情,我不喜欢进去。
由这个点扩展开来,往南就是北固碾,往北就是圪屯村;再扩展,往南就是迎新街,往北就是二电厂,向阳店。迎新街和二电厂是两个给我好感的地方,因为我们不但能在那里买到好东西吃,重要的是能进电影院看电影。北固碾也能看电影,不过只能露天看,得自带小板凳和马扎,比起坐在有着一排一排连椅座的电影院,差远了。在北固碾看电影的好处是可以步行去,还不用花钱买票,我们小孩子相跟上去也行;要是去迎新街和二电厂,就需要自行车,需要买票,就离不开大人。
七平房这个点所在的地理位置在通常意义上被称作北郊区。整个太原市区,是在此地的南面。我们要进城,必得选择姥爷舅舅们不上班的时候,大家都穿戴上干净衣服,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然后,姥爷和舅舅们骑上自行车,带上姥姥和我,向城里一路驶去。这样一来,我们就离开了这个点,像是出膛的子弹,一直向南射去。
大部分时间,我是待在这个点的范围里。宿舍四周围有土墙,土墙有的地方完好,有的地方坍塌了,有了豁口。图省事近便,人们就从豁口出去,走小路去上班,办事,上学,买粮,串门儿,做应有尽有的事情。我们则是利用这些豁口溜出去玩儿。
我们常常玩的地方在南面围墙外面。那里有一大片的田野。田野里有昆虫鸣叫,有蝴蝶和蜻蜓飞舞。我们在田野里奔跑,大笑。我们分成好人坏人,模仿电影里的打仗情节,扔土坷垃。我们把土坷垃叫做炸弹,或者手榴弹。我们举着自制的木头枪、铁丝枪、纸枪,或者拣根柴禾棒当枪,嘴里大叫着:杀啊!冲啊!像奔马一样在田野里乱蹿,腾起一团一团的尘土。往往有南面北固碾的孩子们跑来,跟我们骂架。我们也不示弱,于是田野里就骂成一片。到后来就开始乱投土坷垃,就有小孩子哇哇哭了,因为他的脑袋“中弹”了。就有大人从豁口出来,骂骂咧咧的,拉自己的孩子回去。
过了田野,再往南,快到北固碾,是铁路。火车来来往往,尤其是晚上,汽笛声一来就钻入梦境。我老是觉得火车在转圈走。围绕着七平房的宿舍转圈子。一直到十几年、几十年后,还做这样的梦。怎么回事呢?不清楚。
我们经常沿着铁轨漫无目的走,能在铁轨上连续不断往前走是本事,会被我们刮目相看的。一般孩子做不到,走不上几步就会掉下来。大多数孩子只是走枕木,也走得兴高采烈。一边走一边放开嗓门呼喊,嗷——啊——呀——嘿——,先是一个孩子喊,接着就两个三个喊,一伙子一起喊,参差不齐地喊。这样喊着玩,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远远的有火车鸣叫着驶来,孩子们哇哇大叫着一哄而散,退到火车道两边。火车喘着粗气,冒着黑烟,轰隆轰隆地压过来,地动山摇,我们的心怦怦直跳。火车头是个黑不溜秋的大家伙,它拉着那么一长串货车,有车厢的,没车厢的;拉煤的,装油的,运木材的,我们数都数不过来。等火车驶远,我们就再回到铁道上,继续往前走,继续嗷嗷啊啊地喊。火车道两旁有别的孩子眼巴巴地看,分明有羡慕的意思。我们装作没看见,一直往前走,还唱着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心里美美的。
觉得够远了,就折转身返回来,往往不及走到宿舍附近,就听到大人们扯着嗓门儿一声一声地吆喊娃们回家吃饭,于是大家分开,噼里啪啦往回跑。有的不提防就被土块啊柴禾啊绊倒了,甚至跌疼了,出血了,呲牙咧嘴的,但是不敢哭,因为大人多次说过,不允许到铁路上去。一旦被大人逮住,又赶上大人心情不好,就会被罚在家里钻着。不许你出门,不许小伙伴进去找你玩。那是最大的惩罚。一个人钻在家里,那份不自在,只有自己知道。而且往往要失去自由好几天。换谁也不干。
如果恰巧被罚在家里钻着,我就想跟大黑猫玩。不过它不想跟我玩。它喜欢蜷在被垛上呼呼大睡,呼噜声不断。我去挠它,姥姥就说我,让我安静些,不要欺负猫猫。姥姥戴着老花镜,盘腿坐在炕上,缝补衣物,或者做别的营生。她看着黑猫的眼神柔柔的,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姥姥是不是有点偏心眼儿?好多回,我都有些嫉妒黑猫了。有一回,晚上怎么也找不到黑猫了,姥姥急得连饭也吃不下,动员全家人满宿舍的找,还到围墙外面找。宿舍里有人问姥姥:猫是你家命啊,这么兴师动众的?姥姥接口道:可不,就是我的命嘛。直到睡觉前拉开被垛,才发现黑猫居然在被子最下层与墙壁的夹缝里酣睡着哩。小舅舅指着它嚷:都怪你,都怪你!都急死人啦你还睡!黑猫一骨碌爬起来,斜睨一眼小舅舅,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喵呜叫一声,没事人一样,害得姥姥笑出了眼泪。
除了大黑猫,其实家里还有让人记住的东西。比如那紧贴炕洞用砖块和泥土水泥垒起来的火炉,早晨赶火车的时候,姥姥会从炉灶的坑洞里掏几个烤得焦黄酥脆的小花卷出来,一咬一个嘎嘣脆,那个香甜啊。还有那台老式收音机,样子方方正正的,古里古气的,我常常画它。我一次又一次地画它,画不好就撕了纸重新画。对美术最初的感觉,就由它而来。因为它,全家人闹意见,姥爷要听山西梆子,舅舅要听流行歌曲,我要听相声,姥姥不管你听什么,只管自个儿忙,只管自个儿笑。这时候已是70年代末了,新时期的气息充满了我们的生活。
然后姥姥走了。过些年,姥爷也走了。舅舅们先后搬到了别的地方。我也回到家乡上学、工作。这个叫做七平房的地方只好作为一个念想存储在我的记忆里。
几年前,宿舍的平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幢高楼,与周遭遍地皆是的高楼遥相呼应。面对这些高楼,我产生了异乎寻常的陌生感。这已经不再是我小时候的七平房了,那熟悉的曾经一去不复返了。惟有七平房这个地名以及由它牵扯起来的那些情景,还鲜活在我的心里,永远忘不掉。
2013.5.17
[ 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3-5-18 15:37 编辑 ] 记忆, 情感, 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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