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豆腐

             石磨豆腐
                魏新永
        那个时候，我就像今天一样，静静地站在红石磨前。红石磨在漫长的岁月里磨秃了。再无锻磨的了，干这个行当的人都去工厂或者工地，一天下来，比锻磨收入高。而锻磨的，一天天骑着车，嗓子喊哑，无一人来照料生意，所以，如今已无人再从事这行当了。

        谁还会用石磨呢，都是电动钢磨了。甚至有自动化豆腐机呢。

        红石磨被丢弃在他家的厨房门口，默默地看着热闹呢。洗脸盆蹲在磨盘中间，绿莹莹香皂盒卧在洗脸盆下旁，白胖胖的舒肤佳睡在盒子里，每日做着春梦，它胖乎乎的躯体，一天天在梦里消瘦。毛巾挂在栓着老枣树的铁丝上。微风袭过，印花毛巾晃悠几下。一只闲猫跑过来，对着毛巾跳跃。春日，暖熏熏的，一切都懒洋洋的。几株红玫瑰，黄月季正怒放呢。院里清香扑鼻。那钢磨在豆腐坊里丝丝叫着，一股股白液体，从洞里流出。豆腐坊里充满豆腥味。他正忙和着往电磨里下胖豆粒儿。

        那个时候，一头灰色小毛驴儿，围着红石磨转圈。他用一块黑粗布蒙着毛驴儿的眼睛。布有点小，毛驴儿的白眼圈没盖住，黑白分明，逗人呢。我说他把毛驴儿弄成了熊猫眼。他嘿嘿地笑了，说剪小了，剪小了，将就着用吧。毛驴儿“咴咴”几声，逗乐呢。毛驴儿慢腾腾地走着，红石磨慢吞吞地转着，磨盘嘴里缓缓流出的豆汁，下到红桶里。他不住地往磨眼里添豆粒。泡好的胖豆粒，剩余一盆呢。半响才能磨完。我想接过他的活计，让他忙别的。他说不急不急，早呢，毛驴儿怪得很，上了套，就慢腾腾的走，下了套，撒起欢来，有劲呢。他不舍得打它，精贵着呢，一家的生活指望它呢。
        果真过了半响，胖豆粒一颗不剩，全都变成了汁儿。豆渣撇下很多，半盆子呢。猪喜欢，他家的猪全靠这些豆渣长膘呢。我也喜欢，弄些豆渣，锅里放点棉油，炒熟，放点盐、味精、香葱，那味道，香着呢。香是香，噎人呢，吃豆渣离不开水。我一直爱好这口儿。

        红桶里的豆汁，倒进了大铁锅里，点把火，烧起来。加些木棍，或者棉柴，那灶里的火，旺起来。火苗舔着锅底，一会儿，豆汁就吱吱地叫起来。风箱呼呼地吹着火苗直立着，豆汁沸腾了。他掀开锅，一把石膏撒下去，都平息了。起吧，不起，就老了，谁稀罕那酸酸的老浆豆腐呢。白白嫩嫩，入嘴滑腻的豆腐多好吃。

        豆汁进入了粗白布的包围，白粗布紧紧的，严实实的，放在竹案上。压上几块青石，清清的水，顺着粗布缝儿跑出来，水不想被裹着，那滋味不好受。跑吧，跑吧，都跑出来多好。一夜过去，拿开青石，掀开粗布，白白嫩嫩的豆腐，颤微微的在粗布上抖动。他切下一块递给我，尝尝。我如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咬一口，滑腻腻的，嗓子眼凉丝丝的。爽口。一块吃完，胃里也凉丝丝的。解火，清腻。

        他也做过豆腐皮、豆腐干，工序差不多，只是粗布裹着的豆汁层层叠叠的。后来，有了电磨，效率高了。做出来的豆腐，没有那么细腻了。赚的钱比那个时候多了。

        今天，我闲着无事，又想看他做豆腐。那红石磨静静站在厨房门口，任凭我回忆它那个时候的使命。他还是他，鬓角发白，脸上的褶子比那个时候多了，走路有些驼背了。我再也看不到他雄赳赳走路的样子了。日子把他磨得与红石磨一样秃了。我说他，老了，还干啥呢，媳妇儿娶到家，孙子都有了。他摆摆手说，你老了就知道了。咱们农村人，就这样，活到老，干到老。老了，比那毛驴儿，强点儿，好赖有个棺材板儿。那驴儿老了，上了锅，值不当变成谁的美味呢。干吧，多挣点，孩子不操棺材板的心了。
        我回去的路上，想自己也要干到老吗？也许，这就是人，也许会成红石磨那样，被丢弃厨房门口。
        可是谁来欣赏呢？